第50章 流萤
宫宴上没有得偿所愿，湄若回到宫中后又是一阵憋屈。
“以前在草原上，想怎么样都可以，这宫里的人假惺惺的，真是无趣极了。”
恪常在深以为然：“就是，我也瞧不惯那些妃子的做作样子。皇上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爱喝奶茶，还爱吃烤羊肉，而其他人，尤其是令皇贵妃会什么？”
湄若坐在位置上，拿手绢掩住了唇角，笑容中多了几分嘲讽与不屑。
“听说令皇贵妃会唱昆曲。”
恪常在听了这话也跟着露出同样的笑容，轻飘飘道：“姐姐也别慌，过段时间要去木兰围场，有的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
两人都精通骑射，自然期待着能靠这方面一举博得弘历的目光。湄若眼里绽放出了光亮。
“这是自然，等到那时我们必定会一鸣惊人，让那些妃子大开眼界，尤其是令皇贵妃。她就没有家世撑腰，才靠这些旁门左道来哄骗皇上欢心罢了，我们可用不着这样。”
说到这里，恪常在和湄若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对魏嬿婉的嘲弄，便会心一笑，但很快两人就停止了这样的笑容，只是惊讶地看着窗外。
“呀，哪来的萤火虫，好美……”
恪常在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连忙踮起脚继续张望，想看到更多的萤火虫，倒是湄若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原本惊喜的表情又渐渐淡了下去。
虽然七夕宫宴因为恪常在和湄若的搅和大家都没能尽兴，但月色正美，夜风拂过时惹人沉醉，是没有人舍得辜负这样的美景的。
魏嬿婉深知弘历喜欢些新奇风雅的事物，便让人捉了许多萤火虫过来。
她特意没有穿宫装，而是换了一身汉女的服饰，三千青丝挽了个朝云鬓，月白色的纱裙罩在身上宛如把月光都披在肩头。
碧绿的萤火在空中飞舞，与天上的繁星点点互相映照着。
这些萤火就像在冥冥指引着一样，弘历神色有了片刻的恍惚，跟随着闪烁的微光慢慢走到了永寿宫。
恍若置身星海之中，萤火漫天，佳人韶色。
他这一刻忽然觉得，原来活着竟是如此美好的事情，甚至希望此刻的时光就永远这样停下。
弘历张开双臂，眉眼带笑：“嬿婉……”
魏嬿婉心领神会，轻轻提起裙摆，轻盈地扑进弘历的怀抱。
夜风吹在耳畔，好像这一刻她又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刻，能够肆无忌惮地奔向那个寄托了无限希望的未来。
她被弘历牢牢接住，龙涎香的味道熟悉又温暖，既然是七夕，魏嬿婉倒也想任性一次，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可以。
“今夜，臣妾可否叫皇上一声弘历？”
两人相拥在点点萤火之中，片刻后，弘历于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不仅可以叫弘历，还可以叫夫君。”
魏嬿婉低头浅笑，在弘历耳边道：“今日颖常在提出要美人都展示长处，这便是妾身给夫君准备的了，夫君可欢喜？”
修长的指尖轻轻把她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温柔而怜惜。
“为夫觉得甚好，但如此美景要是被旁人看了去，岂不是可惜了？颖常在她们能懂什么。”
弘历的眼里忽然闪过促狭的笑意，如那次在皑皑白雪里一般，把魏嬿婉拦腰抱起：“为夫管不了萤火虫要飞到何处，但夫人的美，为夫今夜可要好好细赏才好。”
随着欢快的一阵轻笑，弘历把魏嬿婉抱在怀里，大步迈向殿内。
只是独属于七夕的这份缱绻并不属于在花房忙碌的如懿，她今日又被其他宫女为难，做了许多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的粗活。
海兰倒是费劲千辛万苦给如懿送了点东西过来，可如懿也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后就没了下文。
她木然地垂眸望着自己粗糙的手背，和长了茧子的指尖，心里蔓延出一阵阵绝望。
今天是七夕，以往如懿最爱这样的节日，可现在心里却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致，她抱着膝盖坐在离冷宫很近的一间偏僻宫殿的台阶上。
如懿今天给凌云彻递了消息，又在海兰送的东西里挑了一些好的，只希望能见够凌云彻一面，然后把这些东西拿给他。
可是现在早已经过了事先约定的时辰，凌云彻还是迟迟没有过来。
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现在也渐渐冷了下来，最后变为一片死寂。如懿失去神采的双眸望向夜空，头一回对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真的是她错了吗？明明她只是想要得到一份真心而已……
如懿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误，但这时候她的人生真的落到了低谷时，才忽然发觉，自己所追寻的所希冀的所谓“真心”有多么虚无缥缈。
曾经她指责魏嬿婉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凌云彻，可现在的一切无疑是狠狠打了如懿的脸。
无论她再怎么催眠自己，再怎么为凌云彻开脱，也无法掩盖一个真相。
凌云彻压根就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是她固步自封，自欺欺人。
可是如果如懿现在连这点幻想都放弃，她还能剩什么呢？真正对她好的人早就被她的执迷不悟给推开了，比如和她患难与共的惢心，就连一直催着她要夺回乌拉那拉氏荣耀的姑母，如懿都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了。
如懿这一刻恍然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这种感觉比死亡要难受得多。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如懿才缓缓起身，艰难地拖着酸麻的腿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她揉揉膝盖，抬起头的瞬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廊下，这是个熟悉的人，也是个出乎如懿意料的人。
“永璜？”
很快如懿倒是想到了如今自己的身份问题，很快又改口道：“大阿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孝贤皇后去世后，宫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是纯贵妃如今愈发低调，永璜由她抚养，也是很久没有在人前有过什么表现了，如懿也很少听见他的消息。
然而“永璜”只是静静地看着如懿，明明是少年的身体，容貌也并无半分区别，偏偏他眼神隐约透着几分沉郁，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竟然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永璜”缓缓开口，熟悉的语调和语气，惊得如懿身体微颤。
“如懿啊，是朕。”
短短几个字，刺破空气落下来，如懿透过眼前永璜的身体，直接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个熟悉的人。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既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