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星星
白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切就像是跌落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空间,独独剩下了最后那一点刺目的光线向她飞奔而来。
那锥子一样的噪音似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棉花一样柔软的触感将她包裹。
昏昏沉沉间,白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谁搬动了,但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和挣扎的力气。
模模糊糊间有很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不厌其烦。
“白时,白时。”
“白时,白时。”
“白时别怕。”
“别怕……”
白时不明白这个声音为什么一遍一遍地让她别怕,她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如同以往的好强一样,大声地朝这不知好歹的人吼:
“谁怕?!我长这么大还没怕过呢?!看不起谁呢?!”
可是眼睛像是黏着一层翳,就算再怎么用力也没有用。耳畔的那个声音愈发温柔,犹如春天徐徐飘落的雨点,轻轻巧巧地就润湿了白时的耳廓。
让她别怕。
白时突然之间觉得很难过,心口像是被人割开了一道一道细密的纹路,浅浅的有血漫延开来,伤口却藏的严严实实,一丁点儿也看不见。
方才灭顶一般的绝望仿佛一场盛大的雪崩,轰然便崩塌。
那人揽她入怀,轻声哄着。
声音温和到近乎小心翼翼。
白时艰难地挣扎在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界线上,残存的一丝神经紧绷,堪堪听见一句:
“小青,你违反了清场的规矩。”
耳畔的呼吸声依旧均匀,似乎一点波动也无。甚至白时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回答了,却偏偏听见他说:
“是,我违反了。”
“那又如何?”
短短几个字,传到白时耳中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模糊成了一大片,如同冬天车窗上糊着的大雾。
她从来没发现,那个她记忆中的尤清能有这样结成冰碴儿一样的声音,熟悉的声线仿佛穿越过过往十数年的岁月,沾染上了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此混杂着天性,最终结成了厚厚的血痂,弥漫着厚重的血腥气,强行将她带入了一片混乱的空间。
意识的再次恢复是在一片混乱的噪声中。
说是噪声,其实白时也并没有觉得有那么吵,她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如同是加了马赛克,朦朦胧胧融成一大片,像是过年时候调的那一大碗糨糊。
她紧紧皱着眉头,光线刺目,逼得她眼皮都扒拉不开。
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声音传来:“白时,白时?醒醒好吗?醒醒好不好……”
这个人的问话有点儿奇怪,他甚至没有声嘶力竭,没有焦躁,没有暴怒,没有疯狂……似乎这些一切过激的情绪都没有,只剩下了一遍一遍甚至有些机械的重复乞求——
醒醒好不好……
是尤清。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这个声音模糊到连音节都连成了一片,但白时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是尤清。
这是尤清。
是尤清在问:“醒醒好吗……”
声音太模糊了,一声声“醒醒”就像是在跟她说“星星”。
在温柔平和地跟她讲天上的星星。
在认真地跟她讲,白时就是我的星星。
这是一个昏暗的大厅,不知道从哪里透出来的光线勉勉强强照见点儿影子,只能堪堪保证人不会撞上墙,剩下的那点儿影影绰绰的光线连墙缝儿都填不满。
但就算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也足以让人直观感受到这件大厅其诡谲之处。
只见整间大厅四壁都挂满了类似方才长廊里的肖像画,唯一不同的就是密度——方才长廊上的画起码会间隔一段距离挂一幅,但这间大厅不知道为什么,一幅画紧紧挨着一幅画,硬生生将那样长而宽阔的墙壁填地满满的。
甚至有些像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往烤鸭上刷酱料,一层又一层,一下又一下,绝对不允许哪里涂得不均匀,哪里没涂上。
这一整间宽阔异常的大厅墙壁就像是烤鸭的皮,那些画就如同酱料,一副挨着一幅,填满了每一寸墙壁,每一寸天花板和每一寸地板。
一个又一个男人的上半身仿佛紧紧挨在一起,容貌各异,姿势各异,偏偏都拥有一分尤清的特征。
甚至有的画里根本就是强行添加了一寸属于尤清的东西——同画作本身一点也不协调,几乎是鸭子身上张了个人头,却偏偏要强行安装上去。
就是这些形态各异的肖像画,填满了整个大厅。
大厅的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平台,上面独独放了一张奢华异常的大床。从床体的木材到表面纹饰雕花,从顺着纹路镶嵌的珠宝到床头那一卷孤品《马革裹尸图》……似乎设计者根本就是像疯了一样往上肆无忌惮地堆砌名物珍品,生怕这张床的价值够不上。
床上睡着一个人——也许是在昏迷。
不知何时起,这张大厅里已经安安静静站满了人,只除了大厅中央的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那一张床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像是行将屠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