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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辞旧年(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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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和宜去时风雪漫天,归来之时也是雨雪霏霏。

    院内的雪梅开了许多,去时是花骨朵,含苞欲放。

    短短几日的功夫,远处看去,一片红,暗香浮动。

    林和宜才进门,就看到屋内夏冬正在扫雪。

    见她进来激动万分,连忙拉着进了屋。

    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

    等请安的众人退下,她才把夏冬唤过来,“我走这些时日,京都可有发生什么大事?瞧你一脸的郁闷样,嘴上都快挂起拖油瓶了。”

    夏冬嘟囔着,“小姐惯会打趣我。”

    她停了一下,见林和宜笑眼盈盈的望着她,正色开口说:“三皇子被赐婚了,是魏家小姐。”

    林和宜脱下沾上雪的羊皮小靴,赤足站在铺着厚厚一层的绒毯的脚踏上,屋里的地龙烧的软乎乎的,脱下纹锦斗篷,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角,透着如雪一般的冷淡之意。

    冬日的乖乖见和宜回来,正在窗边喳喳叫着,挠人心。

    夏冬接过斗篷,细细的抖着雪。

    许久,林和宜换了衣衫,喝下一口热茶,缓缓说道:“不过是迟早的事,就像这雪,早晚都要下的,天做主,人如何能左右。”

    接着:“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夏冬:“说是来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的大好日子。”

    说完夏冬觉得不对,什么好日子,她替和宜担忧,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

    林和宜淡笑,“既然是好日子,哭什么?”

    夏冬这才憋不住,这些时日,和宜不在京都,赐婚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一个冬日,好像什么都离去了,昔日关照的旧人,百般依赖的血脉,都弃之而去。

    明明都快到团圆之时,院子里除了几个人外,冷清清的,连烧着地龙都泛着冷气。

    她忍不住说道:“三皇子莫不是逗人玩,他既然要来招惹小姐,转身一句话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人,幸好此事鲜有人知,不然外面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往日看话本,世间多为薄幸郎,果然是真的,您可怎么办?”

    看着夏冬打心里为她担忧,林和宜心中酸涩。

    面上云淡风轻,心底的苦楚说出来除了平白增添烦恼,无一用处。

    看着窗边的乖乖和窗外的红梅,林和宜安慰夏冬,也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夏冬,还记得我们刚刚回京都的时候吗?”

    夏冬闻言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和宜接着说道:“也是这般时节,屋外飘着雪,就像是话本里落魄穷酸人投奔亲戚般,脚上的鞋子都是褪色的,连林府有脸的丫鬟都穿的比我们端正,见了人,暗自把脚缩进点,怕被人笑话,殊不知身上的衣衫,也是褪色的,但那是当时最体面的,你和安妈妈都绣了好久。”

    “可你看,现在我们穿的是京都最时兴的料子,吃的是寻常人家难寻的山珍海味,如今比刚来时境况好太多了,可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夏冬摇摇头,可之前来的时候虽然吃的不好,穿的不暖,却觉得有盼头。

    “不过是我们拥有的更多了,别人对你好时,吃惯了山珍海味,别人收回好时,寻常菜色就难以入口,人没变,菜没变,变的只是心而已,如今这状况已是难得,守好本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夏冬不懂,但她听小姐的。

    林和宜心想:本就是额外之物,不管何人,待你亲切时,真心回报,若有朝一日,收回一切好,你也放下过去,回到最初之始。

    有所得,亦有所失。

    若天底下的好处,都让一人占尽,旁人如何过活。

    更何况,她来时本就一无所有。

    如今,她也心满意足。

    观澜院,左听南听闻林和宜归来,按耐不住,让人收拾了,抱着款冬就往倚梅园去。

    林和宜听闻左听南来时,人还是懵的,她睡了午觉,急匆匆的被夏冬叫醒。

    一见是左听南,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自从上次见过面之后,院子被锁上,左听南在坐月子,已经许久过去了。

    左听南把孩子往和宜怀里塞,经过两个月,款冬已经是一个胖嘟嘟的大胖小子,抱着沉甸甸,刚刚从外边过来,浑身裹得厚厚的,像是一个冬至里包的的圆滚滚饺子。

    林和宜问到:“嫂嫂今日怎么过来了?”

    左听南把孩子递给乳母,多日未见,上次事情,本就对林和宜多有愧疚。

    “和宜,前些日,你大哥哥说倚梅园梅花开的好,说是一起来赏,母亲那边也是同意的,中间的门如今大开,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年底事忙,你大哥哥整日不在家,就剩我和款冬,无聊的很,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若有空,便多去观澜院走走。”

    看着林和宜肌如白雪,平添一股风流意。

    林和宜看着珠圆玉润的左听南,经历磨难,如今挺过去,打心底为她高兴,至于此事后续再说吧。

    “那自然是极好的,嫂嫂若是喜欢赏梅,多来倚梅园走走,我自然欢迎至极。”

    见林和宜决口不提其他事,左听南也歇了心思,坚冰不是一日可化。

    转口说:“京都近日的事,你可有听闻。”

    林和宜:“嫂嫂可说的是三皇子赐婚之事吗?”

    左听南点点头,顿了片刻,咬咬唇,终是开口道:“虽不知你与三皇子是何交情,但此事已定,你切莫多心,吾家有女百家求,世间好男儿多的是,不必心忧。”

    林和宜一把拉住左听南的手:“嫂嫂就不怕那日真的是我与魏家勾结,谋害你与款冬?”

    左听南反手拉的更紧,“和宜,我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就算今日亲口承认此事,我也信你有苦衷,我自嫁进林家,往日里除了你大哥哥,与之相交最亲之人,便是你,你是何秉性,我心中分明。”

    “且不说那日你就算担上骂名,也要为我撑起房内事,更何况生款冬那日,你握着我的手,让我去选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左听南没有看错人,得何宜如此,实在难求。”

    此时此刻,林和宜心中积攒多日的委屈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与冷静。

    这些天来所遭受的不公、误解和压抑,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出,让她无法自抑。

    那股洪流在她心间肆虐,奔腾咆哮着,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泪眼盈盈,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哭的梨花带雨,蝉露秋枝。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和宜缓和心神,哽咽道:“我与慕宁并非他人所想私相授受,也未曾想侧妃之位而与魏家勾结,我与他”

    左听南拿着帕子的手,轻轻放在林和宜唇上,阻止了接下来的话,“和宜,此事便过去了,不管如何,往日如云烟,风吹即散,你与他从前如何,是过去事,不提也罢,他既成婚,就当一场梦。”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劳苦心,万事原有命。”林和宜随即说道,“我早已不在意此事,嫂嫂尽可放心,我与他原本就如无根水,不知何处来,随日化虚无。”

    一切皆是命。

    “你能如此想便好,这几日母亲头疼的厉害,听孔嬷嬷说,昨日饭都没有吃,就喝了一碗药,太医来了好几拨,未见半分好,天色也不早了,我带着款冬去常青院,请个安,改日在叙。”

    说完便带着款冬告辞,林和宜起身送到院门前。

    看着身影消失在梅园小径里,夏冬撑着伞,“少夫人是关切小姐的。”

    心中装着别的事,林和宜还在想端华头疼之事,嗯一声,然后问到:“夏冬,这几日常青院那边这些时日如何?”

    夏冬:“前段时间才开的锁,安妈妈吩咐过,说是谨慎些,都不准靠近,自然是没有什么消息的。小姐若是想知晓,夏冬便去探听一番。”

    “算了,免得再起疑心。”林和宜制止。

    园中的门虽未上锁,但进出的人极少,宁可绕一截路,大房和二房之间还是隔着一道墙,不是锁能解开的。

    时光飞逝,一混就快到除夕。

    院子里,安妈妈吩咐着挂上红灯笼,开始准备除夕,夏冬买了好多零嘴,堆得满满的,段银蹦蹦跳跳的开心许久。

    窗上已经贴满窗花,屋外的红梅与灯笼相呼应。

    安妈妈就庆儿一个女儿,丈夫早去,自己带着孩子在府内讨生活,庆儿出家,原以为过除夕冷冷清清的,现在段金、段银两兄妹,院里热闹不少。

    连说话都多了一个人可以念叨。

    今年除夕,和宜不打算在京都。

    自从从寒山寺归京,离去时跟静文姑姑保证,后续再去,拖得这么久,她早已难耐。

    京都也没有可以留恋的,反正都是一个人过,还不如去寒山寺。

    安妈妈年纪大,天气寒冷,便留着在倚梅园带着两个小孩说是看家。

    除夕的前三天,和宜和夏冬出发去了寒山寺,给静文姑姑做的衣衫,买的零嘴,带的药材

    零零碎碎装了一马车,夏冬忙前忙后的买了许多东西。

    路途漫长,归人心切。

    在除夕黄昏时,总算到了,轻叩开大门,熟悉的香火味,风雪载归人。

    禅院里,冷冷清清的,桌上摆着三道菜,

    空无一人,林和宜和夏冬进屋时,便是如此景象。

    等静文礼佛归来,见两人,以为是眼花,和宜急促的走到静文面前,唤道:“姑姑,和宜回来了。”

    静文这才喜极而泣,招呼着,喝口热茶,团团圆圆的过除夕。

    常青院,众人团团坐。

    满桌的菜,都是挑选着主子们爱吃的,桌下放着火炉,暖着菜,林老太君逗着款冬,笑的乐呵呵的。

    准备开宴时,林尔舟指着桌上的八宝鸭子说道:“往日我素来不爱鸭肉,好久没有吃孔嬷嬷做的,倒是想念。”

    八宝鸭子,林和宜最爱的荤菜,常青院平常都是没有这道菜,是和宜小姐来之后,不喜荤腥,唯有这道菜可以下口,孔嬷嬷的手艺是宫内御厨习得,与寻常不同,每次这道菜上桌,和宜都会夹两筷子。

    这道菜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今日一见,众人心思各异。

    端华今日难得穿了红色,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气,高高的抹额,显得更加严肃。

    她见众人看向自己,捡了一颗蜜饯放在嘴里,冲谈刚喝的药味,“既然喜欢,日后常青院备着,你随时来吃便可。”

    林尔舟见端华缓和了脸色,试探说道:“往日里和宜最爱这道菜,这大喜的日子,孤单一个人,不如一同,如往年一般,也好有个伴。”

    左听南见此,也附和。

    端华见此,“你们这说得我像是拦着一般,门又没锁,一个园子里,唤个丫鬟跑去说一声便是。”

    停歇了一下,“既然都不张口,那我就拉个脸,孔嬷嬷你去走一趟吧,”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欣喜。

    团圆才是好年。

    便齐齐的说着话,等着林和宜归来。

    不一会,孔嬷嬷带着风雪进了屋,身后空无一人。

    林尔舟忍不住,“和宜妹妹呢?”

    孔嬷嬷道:“倚梅园早已熄灯,老奴敲了许久门,二小姐身边的安妈妈才开门,说是和宜小姐觉得京都冷清,去了寒山寺。”

    话音刚落,众人静默。

    一大家子至亲血脉在京。

    大房其乐融融,二房却冷清无比。

    林相听次,回想起那日见林慎之的场景,沉声道:“之前的事是着迷了,你们小辈并无隔夜仇,二房人少,时常关照。时辰也不早了,开膳吧。”

    丫鬟婆子们有条不紊的开始开宴。

    孔嬷嬷正想把八宝鸭子端下去。

    端华制止了,“都摆上了,放着吧。”

    即使添了小辈,今年的除夕,是林家气氛最怪的一年。

    冬风不管人间事,吹聚霜浓。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扶暖入屠苏。

    除夕一过,林和宜在寒山寺的禅房醒来,如同少时,枕头底下,塞着静文姑姑昨夜偷偷放的压岁钱。

    少时,最爱的便是拿着去山脚的小铺上,买个糖葫芦或者蜜饯。

    被安妈妈牵着手,一步一步的拾上寒山寺的台阶。

    寒山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不曾变。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寺前的古松挂着冰针,一滴一滴的融着。

    如同山间的清泉,滴落成流水。

    低沉的钟声,响在山间。

    带来新一年的祝福。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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