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晴转雨（可怜天下父母心）
慕宁见月色下的和宜低着头，未语。
他本想再喝一杯，茶壶里已经没有了茶水，为了不打扰，自然是没有旁人在院子里面的。
放下茶壶，他不经意的说道：“前几日母妃说是心慌的很，抄写了好几卷经书，让人送去碧云寺供奉。
正好近日闲来无事，就去碧云寺走了一趟，正好遇到法照大师，就说了几句闲话。”
林和宜见他还要打算说下去的话语，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茶杯不由的握紧。
慕宁看她的表情，他很明白，她不是不想见林瑾之，只是太害怕失望了，她就像一个蜗牛，一遇到未知不确定的事情，就缩回自己的壳。
自从上次王筠的事情，每次做事都是千想万想，把自己能够承受的后果全部想完一遍，才去敢去做。
人人常说，林家二小姐是个心肠好的，赞扬的背后却又带着讥讽。
她很清楚的明白，她的背后不是靠山，一失脚，就会落入深渊。
她现在来见他，已经是难得，这一次见面之后，怕是像之前一样，好几天，好几个月，都不得相见。
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和宜有时候也在想，这一步到底是否错了。
慕宁继续说道：“和宜，其实他很想你，听那日引路的小沙弥说，碧云寺的佛像前每日都会有新抄写的经书，祈福灯上都有你的名字。
从你一岁生辰起，他在外游方都会给你准备一个生辰礼，都装在箱子里面，他托我带了来了，沉甸甸的。”
林和宜用手上的帕子抹去眼泪，“林府这么大，京都街上随意找个人一问都知道在哪。十几年不见他送半封信来，让人都快忘了。”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面，月色如白昼，树间的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
林和宜看了抬头，忍住眼泪，看着树间明明灭灭的微光，不知道它们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发光。
慕宁见她的眼泪滴在茶桌上，起身走到她的身前，轻轻的揽着她在怀里，让她依着，就像那盏荷花灯依着金鱼灯一样。
林和宜也把头靠在他的怀里，两人一起看着月色。
她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檀香，如同淡雅清香的玉兰一般，香味如同在十年寒山寺期间，靠在静文姑姑怀里一般，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安心。
过了一会，她才慢慢说道：“碧云寺的下一场法会是什么时候？”
慕宁：“下次怕也是要等到中秋之后了，若你想去见，便随时都可以，他已经不再去游方，一直在寺内，相见只要去就可以。”
林和宜：“嗯，那就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吧，天气好会让人开心一点的。”
什么世俗，什么干系，现在这一刻好像都不重要，这是两人第一次靠在一起，没有甜言蜜语，只是平淡的说着。
不像日光一般耀眼，如同月色一般，沉寂着，散出淡淡的光。
时间总是在流逝，谁也不能留住这一刻。
林和宜从他的怀里直起身，整理了一下靠着偏移的发髻。
慕宁见她半天没有弄好，反而还把发髻弄散了些，他伸出手，替她整理着。
林和宜站起身，两人一同朝院子外走去，看到夏春站在屋檐下，拿着昏黄的灯笼。
在夜晚的凉风里，林和宜朝慕宁行了礼，便各自离去。
自从倚在一起说林和宜说完选个好日子这一句话之后，两人便在未开口，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不该说的，就没有必要在谈。
说的太多，就像承诺做不到一样，便成了枷锁。
第二日，艳阳高照，又是一个好日子。
林和宜早早的起了身，她还在温家的院子里，今日她打算真的去逛逛，正好散散心。
昨日慕宁说的箱子，现在正在放在院子里，她现在不想去看，让夏冬好好收着。
听夏冬说，昨天夜里，三皇子连同身边的小厮一起走了，院子里其他人都没有见，来的寂静，去的也悄无声息。
最近这几个月，连续的忙着，她也有精力不济的时候，但她不敢叫苦，不敢表露，她总是想做的好一点，做的完善一点，不至于让别人看笑话。
结果是好的，她也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再怎么扛着，她也是一个菜十几岁出头的小姑娘。
府内的事务弯弯绕绕，一日两日，大家都还装做和气样，时间一久，便是原形毕露。
左听南怀孕，苦夏，本就吃不下饭，端华公主也头疼的厉害，找谁都是没有办法的，只能靠自己。
她就一个人细细的琢磨着，怎么在人前装作严厉样，怎么去处理，事情做事要做的，要解决的。
之前不是没有发现府内被罚人在偷偷说闲话。
“和宜小姐最是心善，就算犯点错，也不会重罚的。”
“林家本来就是大房当家，她算是二房的，这管家之权，说是要回去就要回去，她一个小姑娘做的了什么主，还在我们这些老人面前拿起了乔。”
“那是林家大房现在看重她，她自己也是有亲娘的，自己亲娘不见，眼巴巴的天天跑到常青院守着，哼，还真当自己是大房的主子了。”
林和宜虽然没有完全的听完这些，却也能猜到这些人的想法。
不过是看自己是临时管着，想松懈些就松懈些，能捞点油水就拿点，原本以为她是好拿捏的，被罚之后，心中总归是有怨气的。
是非自在人心，她只要做好她自己该做的，无论怎么做，总归是有人不喜的。
在罚他们之前，她其实在夜里挑着灯，细细的琢磨着，怎么去说，怎么去做。
在老道的管家娘子面前，一眼就看穿的，信手拈来的事情，她要琢磨好几遍，第二日时，也会紧张，但事一做，话一说，其实心就放下了。
事情没有那么难，只是自己没有经历过罢了。
林和宜正带着夏冬慢慢的走在庄园里面的小径里面散着步，夏冬默默地跟在后面。
“和宜，我在这里。”
林和宜突然听到梅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回头，看见梅瑛一个人捧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花朵。树荫下，细碎的光照在梅瑛的脸上和手中的花上。
今日果真是个好天气，让人开心。
夏日慢慢的过去，左听南的胎做的越发稳，但肚子尤其的大。
原本以为是跟林知意和林嘉右一样双胎，太医来看过之后，说是只有一个，只是孩子比较康健，而左听南的之前身子娇小，所以就凸显的明显。
听完林知意才松下一口气，双胎固然是好，对于头胎而言太危险了。
他都提心吊胆了好几日没有睡着觉，休完假，他也逐渐忙起来，之前就睡在官署，现在却每天坚持回府。
他回来的时候左听南怀孕嗜睡，早早都睡去，他不想打扰，就让下人置了一个小榻，将就这。
左听南给林和宜说这个事的时候，还笑着抱怨说自己以前一直疼自己的婆子，现在都在身边念叨好几次。
旁人不知，还以为是她不让林知意上床。
林和宜看她虽然说着是埋怨的话，眼底和嘴角的笑都是藏不住。
人在幸福的时候 ，一举一动都是透着被爱得很好地味道，让人羡慕的。
林和宜回来之后也开始细细的想她之后若是嫁人，好运的话可以有个知己。
一辈子就这样慢慢消磨时光，他在外忙，她在内打理着，生儿育女，一辈子，也算是圆满。
若是空闲时再去钓钓鱼，骑马踏青，自是再好不过。
女儿郎这一辈子，大体都是求个圆满，像王筠那般的志向，又有几人呢。
才说着便见到庆儿来禀告，庆儿自从嫁人之后都是在外院，倒是头一遭急急忙忙的来。
林和宜听闻原来是明珠公主马车就在林府正门外，说是等林和宜出门去望京楼吃饭，难道是慕宁，转念一想，应该不是慕宁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
林和宜让人准备着，出了门，果然是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带着皇家的标识。
明珠公主往日里常常带着的侍女湘儿正候着，行礼说是明珠公主请和宜小姐去望京楼一聚。
林和宜上了马车，车上并无一人，明珠怕是已经在望京楼等着了。
只是往常聚的时候都是先让人传了话，像今日这样没有传话直接上门的是没有过的。
到了望京楼的包厢，下人引了进去，林和宜看到明珠静静的坐在窗边，桌上已经摆满了菜，明珠看着外面京都的场景，像是没有察觉到她进来。
林和宜落座，轻声说道：“明珠？”
明珠公主像是才回过神来，看向林和宜，回了神，拿起筷子说道：“好久未见，宫内的菜都吃腻了，今日难得，想着叫你陪我来这望京楼，解解馋。”
像是拉家常一般，话语甚是平静，多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和宜笑着说;“人人都说天下珍馐皆聚于宫内，我们的明珠倒是爱着这望京楼的菜色，你不说我都也好久未来了，也甚是惦记着的八宝鸭子。”
“人人皆说是宫内千好万好，那和宜你呢？”
明珠放下才拿起的筷子，直盯盯的看着林和宜，像是利剑穿过。
林和宜怪异于明珠今日的态度，往常虽然明珠有皇家的尊严，在她面前都是稍微活泼一点，今日脸上没有一点笑，而且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和宜没有直接接话，而是问道：“明珠你是怎么了，宫内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明珠嗤笑了一声，随意拿起茶喝了一口，并未答话。
林和宜接着说：“宫内千好万好，自然与我是不相干的，明珠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不爱这些。”
“说真的，相比于这些珍馐美味，我倒是习惯了寺内的粗茶淡饭。”
明珠忽然道：“林和宜，难道你在我面前都是装的吗？”
林和宜愣住了，没有说话，她不知为何明珠会如此问。
“若是你想装，那就装一辈子，现在露出你的狐狸尾巴，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好糊弄，把公主玩弄在你的手心里，看我傻兮兮的对你笑，对你好，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呀？”
明珠重重的茶水放在桌上，她从来没有如此气恼，失态过。
“不过你再是怎么折腾，三皇子妃也只能是魏熙姐姐，你费尽心机，就算三哥哥在疼爱你，你也不过是一个侧妃而已。”
“就算你费尽心机的往上爬，要是争气点，生个孩子，还是的乖乖的叫魏熙姐姐母妃。
我去三哥哥府内，见到我也是得规矩的行礼，若是你不争气，说不定也只能在府内不知名的角落慢慢跌入泥里。”
她嗤笑了一笑，说道：“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再有万般能耐，也是逃不过的。”
林和宜垂下眼，她知道明珠是知道她和慕宁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林和宜没有说话，桌上的菜的热腾腾的雾气已经散去。
明珠咄咄逼人的问道：“怎么，你林和宜敢做不敢说吗？”
林和宜轻声道：“我未想过要去做什么侧妃。”
明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说道：“你不会以你林和宜的家世，难不成还惦记着正妃不成，就算是没有魏熙姐姐，也轮不到你林和宜。”
明珠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说这话也是直勾勾的看着林和宜的反应。
林和宜知道她在气头上，她正想开口解释，明珠接着道：“你若是真心喜欢，大大方方的，我也不会说如此难听的话。
但你为了接近三哥哥，拿我做筏子，我还傻乎乎的以为你千好万好。”
“连我母后都被你瞒过去了，以为你心地善良，结果呢，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自小她生在皇宫，宫内勾心斗角，魏熙跟她玩得好。
魏家也是一个不省心的地，魏家人也是为了权势和三哥哥才对她多有巴结。
她原以为，原以为，林和宜跟他们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我也是真的傻，还以为交到真的知己好友。”
她嘴上不饶人，说着扎心窝子的话语，像是出口气一般，但暗灰色的眼眸中充满悲伤。
她真的厌倦了。
皇宫，权力，在这些人眼里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文不值。
今日她偷偷在门外听到母后身边的常嬷嬷说是慕宁又去找林和宜见面的事情，她久久不能平复，扒拉着门的手在颤抖。
回到自己的殿内，让人去查，果然，原来之前就已经是用过自己的名号，在望京楼偷偷见了面。
都背着她，一个是自己一起长大，往日对自己万般疼爱的哥哥，一个是自己真心欢喜的好友。
在他们的眼里，这究竟算是什么。
什么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