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人的如意算盘
“我现在虽官拜首辅,但从前跟着军队打了几次仗,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比这邋遢,脏乱的地不知见过多少,你不必拘谨。”宋元彻自顾自地找了个蒲团,扔在矮脚四方桌前,盘腿坐了上去。
云姜心头着地,想着,宋元彻所言非虚,从十几岁入伍到现在也有十载了,说打了几场仗大抵是谦辞,能年纪轻轻官拜首辅,怎么也得打过上百场仗了。
她寻了茶壶为他斟茶倒水,递给他喝了一口,“咳咳”他呛咳起来,皱眉暗骂一声“什么茶啊这是,涩成这样。”
云姜低声说道:“后院没什么好东西,让大人见笑了。”
宋元彻顿了顿,“你还想在这儿待多久?”
“去哪儿,待哪儿,云姜不敢自己拿主意,全仗着主子的意思。”云姜侧过脸不看他,眼神晦暗。
宋元彻听出她语间似有责备之意,正色看她,“若不是你当日固执,又怎会落到今日境地,说到底还是你不知足,说什么正妻不正妻的,这位置岂是你我说得算的,想必连我家中父母长辈都说得不算,哪是你能拿来说事的。”
云姜闷声不说话,脸和耳朵都憋红了,僵持半晌,才吭声:“大人抬举云姜,云姜感激不尽,只是云姜跟菩萨发了愿,不做人妾室,却也不想委屈了大人,只能就此作罢。”
“得!”他气笑了,“别拿那些牛鬼蛇神糊弄我,我今日最后问你一句,你嫁还是不嫁!”
云姜心中巨浪翻滚,思前想后,终是跪倒在宋元彻跟前,俯首叩拜,“大人当年救我于水火,是云姜的再生父母,是云姜的大恩人,只是云姜命苦,家中还有族人在外流放,从未承想再遇良人,只希得与家人团聚,共享天年。”
宋元彻杵着拳头抵住额头,笑出了声,“这有何难,虽不能让二老到家中常住,也可派人送些金银好生安置,偏要你伺候身前才算老来安慰?那流放之地在辽东,夏日干旱,冬日苦寒,哪里是你这样娇养在京城里的人受得住的?”
云姜颓丧地把头埋了下去,“这……这恐怕……不妥当。”
宋元彻算看明白了,果真如石玉兰所说的那样,云姜当真是一点不想嫁给他,刚才她所说的,在他眼里全是托词。
回想起今日去母亲那里请安,石玉兰便单独把他留下问了些话,除却家长里短,衣食住行,饶了半天,石玉兰才敢开口问他:“前几日,我令徐嬷嬷给你筹备选通房的事,好像不太圆满,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石玉兰打量着他的神色,宋元彻回道:“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哪里轮得到母亲操心,母亲尽可放心,儿子没事,没了东家,还有西家,我便不信,天下除了她一个女人,其他女的都死绝了。”
石玉兰噗嗤一笑,“你这话说得,倒像赌气似的,跟你爹一个模样。”她话音刚落,眼神却有些落寞了,宋元彻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握住她的双手,“你放心吧母亲,我定然不会像父亲当年对你那样用强,若非两情相悦,儿子断不会做出强抢民女之事,还请母亲宽心。”
宋元彻的父亲是前朝大将军,当年贪念石玉兰美色,强抢石玉兰做了夫人,生下了宋元彻,虽父亲宋济北对石玉兰还算用心,过门后只娶了这一房夫人,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待宋元彻出生后更是母贫子贵,将两人奉若明珠,宠上天去,为此石玉兰才将错就错,好生与他过日子。
只是时移世易,这场邂逅始终是石玉兰心中的刺,宋济北死后,这段不光彩的经历才终于在黑暗里寻得了光亮。
石玉兰怔怔看着宋元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求而不得的宋济北,她手背轻抚宋元彻的鬓发,喃喃道:“若云姜同我这般温吞性子,即便你用强,兴许事成了,你两婚后也过得下去,可云姜不是娘……”
石玉兰眼中闪烁着不同以往的锋芒,“她表面和顺温柔,骨子里却藏着傲气,轻易不肯低头做小,若你急于求成,除非剔骨削肉,让她忘了自己的骨气,这样的女子又怎能入了你的眼?
若你当真用了强,她只会终日郁郁寡欢,未必与你长久不说,逼急了一头碰死,也尚未可知,这样的事,娘是见过的。”
宋元彻握紧木椅扶手,扶手上雕刻着兽的纹路,表情狰狞凶悍,不像吉物更像凶兽,膈得手心隐隐作疼。
“娘,多虑了,儿子有分寸,不会乱来,况且云姜也并非对我决绝,我对她有救命之恩,又有青梅之谊,她对我,多少是有些情谊的。”
石玉兰闷声呼了口气,“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按为娘的意思,大可不急于一时。”
“娘的意思是?”
石玉兰凑近宋元彻的耳旁,悄悄说了什么,宋元彻越听越眉头紧蹙,“这样能行吗?”
石玉兰微微一笑,“行不行的看造化,尽人事,最后还得看人姑娘拿主意。”
思绪回到现在,宋元彻冷笑一声:“云姜,你当真是一点不喜欢我,巴望着身契时间一到,便长了翅膀飞出宋府是不是?”
云姜被戳中的心思,不安地回:“云姜不敢,云姜只是……顾念家中族人,想早点与他们团聚。”
宋元彻浅饮一口苦茶,“你回去以后有何打算?”
云姜听他有放手的意思,不觉微微松了口气,“自然是操持家务,里外规整一道,再就近盘下一间铺子,做个酒楼的营生,能养活一家子就好。”
宋元彻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好像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不急不慢地说,“酒楼你是做不成了,那边城镇荒芜,人烟稀少,你开偌大个酒楼到最后只能做摆设,成不了什么气候,若是为了过活,倒可以在路边开个揽客歇脚的酒肆,方便来往商客官兵休息,也不是不可以。”
云姜心底盘算一道,宋元彻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微微俯身:“多谢大人指点,云姜记下来。”
“你准备了多少钱?”宋元彻十指紧握,微微搭在鼻尖,眼睛微眯着,像看着即将掉进陷阱的猎物。
云姜见状,只觉似有蹊跷,又不敢胡乱揣测,不安地挪了挪坐垫,“也没多少钱,先前叫人拿了些银钱回去给我盘下一间店面,如今看来,怕是要毁约了。”
宋元彻眼睛一眯,笑出了眼角纹,“你拿不回钱。”
云姜一怔。
宋元彻继续说:“你怕是不知道,你表哥赵书,早拿了你盘店的银钱去赌坊输了个精光。”
心头一沉,云姜恍觉惊涛骇浪扑面而来,一个灭顶之灾的消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他抛出来,她瞪大了眼睛,“不会的,表哥他不可能……他骗我!”
宋元彻看到这反应,理应高兴得意才对,因为只有这样云姜才会乖乖接受他的计划,可见她眼眶衔着泪珠,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竟有些不忍,轻握住她发颤的手,“云姜,你怎么了?”
她手心布满了冷汗,握住的时候,竟是湿冷的。
宋元彻担忧地劝道,“你倒也不必难过,我告诉你这些,也是不想让自家妹子被人囫囵骗了去,既到绝路,理应及时折返回头才是。”
云姜一听,这才回过神,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擦干眼泪稳住心神,又恢复了往常模样,“云姜没事,回头我再找表哥算账。”
手心一空,宋元彻生出几分落寞,他悻悻收回手,又说道,“你也不必再理会他,到底会胡乱应衬你一番,你也辨不出真假,只需哪日我叫人带你去赌坊问问,便知这表哥是什么样的人。”
云姜虽一开始震惊狐疑,可眼前是自己相处过十载的人,宋元彻是怎样的人,她扪清得很,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宋元彻是断不能这么笃定。
“那倒不必,大人的话,云姜是深信不疑的,只是丢了那么多钱,打乱了所有筹谋,出了府也不知该如何盘算了。”
宋元彻多年来一直待她与其他人不同,宫里赏的玩意,在外搜罗的奇珍异宝,都会独留给她一份,而云姜也不挥霍,而是早就打了在外谋生的主意,将这些恩赐都循规蹈矩地收起来,待哪日出府了,才好从新开始。
毕竟在云姜眼里,握在手里才是实在,靠自己才有出路。
可现下只剩一盘子散沙,她确是有些慌乱了,宋元彻也看出来,她没了底气,这才又说,“也别急着伤心,我这里有个主意,就不知,你乐不乐意。”
云姜被一连接着一连的事,打得措手不及,就怕宋元彻又说出什么要嫁给他的虎狼之词,她是怎样的铜墙铁壁,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了,“大人,我……”
“我又不是让你嫁给我,你怕什么?”宋元彻烦躁地一说,茶杯沉沉的扣在桌上,像惊堂木一样。
云姜深吸一口气,“大人息怒,我重新给你斟一杯茶。”
正要起身,却一把被他抓住手腕,“大人?”她惊恐地望着他。
宋元彻眼眸中闪烁着某种得意,“别怕,你且听我说完,若你不愿意,我绝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