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藏情于眼
“你约我来,那这次就跟你走罢。你带着我随意走就好,我不挑地方。”张儒秀开口说道。
这小情人之间的约会无非就是吃个饭,逛个街。没法子看电影,但却可以站在桥上看一场烟花,可以去馆子里听了曲儿。无非是如此,故而张儒秀也不挑剔。
“随意走?这怎么行?我一人怎能行这般武断之事?我觉着还是听你的好。”司马光说道。
司马光虽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但他还是想听张儒秀的想法。她想去哪儿,他跟着走便是。
“真没事,你听我的,我脑里也没计划啊。你就拉着我随意走就行,哪怕什么事都不做,只是站在桥上看个夜景也行。”张儒秀还是坚守本我,不肯让步。
“那……我俩商量着来?”司马光试探地问道。
两个虎头虎脑的人都退一步,也不至于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
张儒秀被他磨得没法子,点点头。
“你把这一小匣儿搁到那案上罢,走着也方便些。”张儒秀伸手指着不远处车夫所在的位置,叫司马光把手中的小匣放到那处,拿着走毕竟不方便。
“那你拿一块先吃着,好么?”司马光说罢,从小匣儿中拿出了一块秋梨糕,递给张儒秀,又说道:“清热润嗓的,尝尝?”
司马光手中捻着那块小糕,也不递给张儒秀,只是在人嘴边放着,示意她张口。
“我自己来罢。”张儒秀有些面红,开口说道。
“这秋梨糕掉渣,莫要脏了你的手。我既已沾手,便叫我来罢。”司马光笑道。
“啊——”司马光哄道。
张儒秀闻言,咬下一口。酥酥绵绵的,含在口中,那股子清甜的梨子味便炸开了来。
“如何?”待到张儒秀将那小口糕咽下,司马光好奇地问道。
“好吃耶,不过这还是叫人吃了一口便不想再吃的小糕,有些腻,不想吃了。”张儒秀如实地评价道。甜糕的最高境界应是本身并不太甜。这一点上,这秋梨糕便输了个遍。
“腻么?”司马光说道。他朝王记铺处一望,说道“我方才问过一遍,店家说这糕清甜,不曾想却是腻得慌。”
张儒秀听着他这话里满腹委屈,活脱脱像被诈骗了一般。
“其实……会不会是因为我本身就不爱吃这些呢?”张儒秀说道。
她这话本心是想把这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谁曾想司马光听了这话,想得更多,眼眸死死盯着王记铺子,直叫人看出了个血海深仇。
“罢了。”司马光许是想开来,不愿再同王记铺子做无用的计较。
司马光说罢,将张儒秀咬过的半块小糕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品味,还真是齁甜齁甜的。
“你……你怎么……”张儒秀嗫嚅着。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吃她的剩食呢?
“不能白白浪费啊。”司马光说道。当然他想的也不只是这方面。他在张儒秀面前,一向口是心非。
张儒秀听了他这话,细想来许是自己方才说了“不想吃了”这四个字,才引发了司马光这一举动。
“下次不许啦,不然我……哼哼。”张儒秀伸手指着司马光,眉头也作势地皱了起来。她本想说不然就揍人家的,这话太暴力,又想到方才司马光后退的情形,话快脱出了口,又给咽了回去。
“好好好,下不为例。”司马光颇为配合。
“擦擦罢。”张儒秀拿出一条绢巾,递给司马光。
“擦嘴也擦手,干净。”张儒秀说道。
“好。”司马光接过来答谢。
“这绢巾送给你啦,不需谢我。”张儒秀做出一副颇为慷慨的样子,说道。司马光既然用过了这绢巾,她也不会再用。此刻不给人家,回去后也是要丢掉的。
“好。”司马光将那绢巾捻成方方正正的样子,绢巾上绣着的海棠花正对着他。
……
司马光走过去将那匣放在车夫就着的案桌上时,还被车夫莫名给瞟了一眼。司马光来这处,张儒秀没跟过来还站在原处。
“照顾好我家小娘子。”车夫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可瞧着三小娘子实在单纯,便还是言语交代一番。车夫说话时脸色阴沉,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自然。”司马光回道。也不知车夫话中的哪个字冒犯了他,司马光面色温润,可说话的语气,却莫名冷了下来。
不过等他再走回张儒秀身旁时,又恢复了原有的那般神态。
“回来啦?”张儒秀眨眨眼,问道。
司马光点点头。
“那边坐着喝茶的那位,是我家一直用着的老车夫,别看他生得五大三粗,心思可细腻着呢。”张儒秀无心地夸赞着车夫。
谁知这话叫司马光听了,心里刚压下去了浪波此刻又翻腾起来。
不过他没在张儒秀面前显露出一丝不满,他不接张儒秀方才的话,反而蓦地换了个话题。
“走罢。”司马光说罢,牵起张儒秀的手,手心慢慢贴近,直至十指相扣。但他用劲不大,二人的手虽是扣着,却不会叫任何一方感到不适。
“啊?”张儒秀还没反应过来。
“人多的时候,那便拉着我的手罢。”司马光说道。
这话他曾说过,在上一次私会时。只不过那时司马光只敢拉着张儒秀的小指,这次却大胆地扣紧她的手。
“待会儿要是手心出汗怎么办啊?”张儒秀问道。她并不厌恶司马光拉着她的手,她在想更实用的问题。
“那就换一只手。”司马光说道。这话从他口中说出竟是那么自然,一时间倒是给人二人是老夫老妻的错觉。
“要是两只手都牵得黏黏糊糊的呢?”张儒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就擦擦手。”司马光也是颇有耐心地回道。
见张儒秀听了这话略有不解,司马光无奈,从腰间掏出了几条绢巾。
张儒秀看了这场面,直直发愣。
好家伙,原来司马光随身携带着绢巾,还带了这么多条。
这下她不知如何回话了。
司马光见张儒秀低下了头,便将方才掏出了几条绢巾手指捻成方正模样,又规整地掖了回去。
“那……那要是绢巾都用完了呢?”张儒秀不服输地抬起头,同司马光对视。她知道这样问下去太过幼稚,可她的好胜心不允许她输。
司马光见她还是一脸倔强的模样,无奈地笑笑。
“那……我就帮你洗洗手,好么?洗得白白净净的,洗得香香的,好么?”司马光话里尽是藏不住的欢欣,眉眼处也弯了起来。
在司马光的眼中,张儒秀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司马光看人看得认真,总是叫人觉着他的眼眸里藏满了数不尽的深情,叫人一晃眼就陷了进去。
“好。”张儒秀自愿败下阵来,不再钻牛角尖给人找茬。
“岁岁真乖。”司马光夸赞道。
他像是对待小孩子一般同张儒秀相处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像是汩源源不断的溪流般,永远载着舟泛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张儒秀揉揉鼻,小声反驳着。
“好,你不是。”司马光附和着,又说“走罢。”
说罢,拉着张儒秀的手便向前走。
“走慢点哦,不能累着我。”张儒秀像是交代仆从一般,对司马光说道。
“好。”司马光也不恼,只是放慢了脚步,还特意调了步伐,同张儒秀迈出的脚都一样。
……
情人间的私会,往往叫人过了许久,还在细细品味,生怕漏了哪一处好风景。那日绚烂炸开的烟火,那日听到的河上雅音,那日买过的所有小吃热汤,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叫人难忘的,还是同自己一起站在桥上或攀谈或看景的那个人。景会常存,声会常留,食会常有,人却不常在。所有的平常事,都是因为那个人,才鲜活生动起来。
那晚,司马光带着张儒秀看遍了州桥百景。五月晚春夜,夏日的预热乘着汴河吹过来几分,不多,足够叫人出一层薄汗,鬓角微湿而已。
二人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无非就是那些吃茶用膳听曲儿放灯的事,再是寻常不过。
张儒秀走到最后,身子累心也累,转身瞧瞧祈福的司马光,还是兴意阑珊的样子。
二人走到下了长桥,榆柳婀娜处,有一小摊,叫人花钱写字祈福。写完后,摊主也不做任何事,只是把你写过的字放到这处而已,不叫你带回去,看起来就是骗人花钱的。
也不知是怎的,司马光非要花这冤枉钱写字,祈福。
他右手拿笔,左手还是牵着张儒秀的手,不肯放下。
“这都是骗人的,你非要花这钱干什么?”张儒秀抱怨道。
说罢,迎来摊主一记恶狠狠的眼刀。
“祈福,心诚则灵。”司马光在纸上写着,行云流水,姿态极好,就是这颗抢着要当大冤种的心,叫张儒秀不解。
司马光很快便写好,放下笔抽身开来。
张儒秀往前一走,见那纸上落下几个鎏金大字——“岁岁无忧,喜乐安康。”
“什么嘛,总花些冤枉钱。”张儒秀瞧见纸上的字,读懂的话中的意味,却还是抱怨道。
“钱用到这处,怎的算是冤枉?”司马光笑道。
谁知张儒秀听了这话,手一用劲,甩开了司马光的手。
“怎么了?”司马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儒秀不理他,拿起司马光刚放下的笔。摊主见状,颇为欣喜地又拿出一张红纸。
“年年顺遂,长颂时祺。”
“写好啦。”张儒秀落笔,复而又牵起司马光的手。
司马光看过,久久不能语。
“算我一份钱。”张儒秀对摊主说道。
说罢,又对司马光说:“走罢。”
“好。”司马光说道。
……
只是张儒秀不知道,事后司马光又回到了摊主这处,再次花了几倍的冤枉钱,把张儒秀这张字给买了回去。他不予摊主解释,只留摊主拿着钱独自凌乱,顺便感慨一番现今的娘子与官人之间可真是颇有闲情闲钱。
果然情爱会叫人甘愿变成情种和冤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