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琼林之宴
一番诉说之后,张儒秀同司马光出了亭,又迈上了龙津桥。司马光原是不想收了张儒秀赠的梅红匣儿,被张儒秀一番画饼之后,稀里糊涂地就收了下去。
他没想过张儒秀会特意备了份礼,而他约人出来却两手空空。于是他邀着张儒秀去买些小物件。他叫张儒秀尽管挑,若是有中意的拿走便是,他来付钱。
司马光说:“礼尚往来,我也要送你几份礼才是。”
于是,张儒秀也不再扭扭捏捏,挑了两大匣儿吃的玩的用的物件。当然,这两大匣都是司马光在提着。
司马光说这匣儿不沉,张儒秀不信,可见司马光那淡定的模样,也就由了他去。
她手里拿着的是栗子糕,入口软糯,口味清甜。
她叫司马光弯腰,给人喂了口小块的栗子糕。
“好吃么?”她问。
司马光点点头。其实这栗子糕也有些噎人,不过司马光看着张儒秀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没往下说去。
“好吃,那这一小匣儿就都给你啦!”张儒秀说道。说罢,任性地把那匣儿往司马光怀里一塞,兀自向前走去。
司马光失笑,盯着她前去的背影,抬脚前去。
……
四月廿五,官家于琼林苑举琼林宴。
宴前,仪鸾司筹备宴会事宜。仪鸾司的工作细琐繁多,官员陪宴、进士落座、雅乐演奏、饭局流程……一桩桩、一件件,整个司里忙得焦头烂额。仪鸾司原是为官家服务的私人机构,琼林宴却成了公家管事,可见官家对这一批进士的关照重视。
宴上官家作一两句诗助兴,之后便会赏赐这些进士袍、靴、笏,都是些官员身上的行头。
再有一大事,便是宴中簪花。
北宋践行九盏制,即以歇宴赐花时间分界,实行前五盏、后四盏的行酒制度。
众位进士饮完前五盏以后,宴会以官家示意为间歇,这间歇时段便是众位进士给自己簪花。每位进士御赐宫花四朵,簪于幞头之上。不仅是进士,在场的从人下吏都会有赐花。
簪花毕,进士望阙位立定,谢花再拜,各自归位,再行酒四次,琼林宴由此完宴。
这些事常见亦无味,传到张府也没弄出多少火花。官家在琼林苑行酒,张府也摆了个小宴,一家子围在小圆桌上,和和气气地用着膳。张存同大娘子说着司马光的过人之处,把那年二人相遇的场面描绘地绘声绘色,哄得大娘子连连发笑。
二姐同张儒秀说着八卦的话。张儒秀对大姐早有好奇,家里平时也没人提到她,简直跟人间蒸发一样。
“二姐,咱大姐现在咋样啊?我看娘娘平时也不跟我提一嘴。”张儒秀递给二姐一把甜瓜籽,边磕着瓜籽边问。
“大姐?你怎么突然说起她了?”二姐听罢,脸上有些不解。
“怎么了?不能说么?可是我犯了什么忌讳?”张儒秀一脸好奇,大姐虽已出嫁,儿女双全,可她又不是被逐出张家了,为何没人提她呢?
“也不是。”二姐安慰道,“你听我说,大姐她成婚的早,又大我俩许多。你又生了病,觉着她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这很正常。大姐她离家远,李令史又常迁官,二人的居所常常有变,故而大姐传来的信儿都很少。娘娘心疼她,但见她自己挺乐在其中,便不再多做过问。”
张儒秀听罢,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别说你没什么印象了,如今我脑子里,对大姐,也只是存着一模模糊糊的身影而已。幼时我同你年龄相近,玩得欢。大姐她大我八岁,我俩之间也不常说话,自然要疏远许多。”二姐说道。
张儒秀听罢,莫名感到唏嘘。这贵族女子同官家子弟成婚,按着当下的制度,总免不了四处迁家安家。四处漂泊之间,有时事不顺心,连生计都难,哪儿还顾得上同娘家联系呢。
“哎呀,你看我,同你这位月后的新妇说这些作甚!你且安心,纵使日后你成了婚,在外地安了家,你还能来个信儿。”二姐瞧着张儒秀一副出神默哀的模样,出声安慰道。
“我知道。你放心,我没事,一时多想了而已。”张儒秀笑笑,说道。
“你呀,你家那位二哥现今还在官家的宴上纵情饮着酒,同一众进士交谈,好不自在。再看看你,一脸落魄模样,魂不守舍的。”二姐调侃道。
“好好的,你说他作甚?”张儒秀说罢,撇撇嘴。
“呦呦,瞧你这话说的。前几日跟人家一同幽会的是谁。爹爹娘娘不知道,你可别以为你同他那些事,能瞒得过我。”二姐身子往张儒秀这边倾了几分,同她说着悄悄话。
“好啊,我以为你们都不知道呢!”张儒秀说罢,做气恼的样子,作势想要挠二姐痒。
“先说好啊,我可没跟着你俩,去偷看你俩腻腻歪歪啊。”二姐说道。
“那你……”张儒秀有些疑惑地说。
“别问,问就是猜的。虽然人人都说那司马二哥正经执拗,我却偏偏觉着,此人要是陷于情爱之中,定不会表里如一。”二姐说道。说罢,朝着张儒秀挑眉,继续说道:“我这本是无端无据的猜测而已,结果瞧你这般架势,想必是说中了。”
“不会表里如一?你倒是说说,司马光陷在情爱之中是何模样?”张儒秀问道。二姐这话挑了她的兴趣,难道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同司马光私下也处了几回,只是心里还是没估摸清司马光这个人。
“我方才都告诉你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瞧你这般在乎人家的样子……”二姐“啧啧”两声,又打趣道:“智者不入爱河你可曾听过?你惨啦,你这是坠入酸臭酸臭的爱河里去了。”
张儒秀听罢二姐这一番话,直觉好笑。“是谁日日庞郎庞郎的唤着,是谁我不说。”
“哎呀,你同我说他作甚!”二姐娇嗔道。庞之道那日在她这告了假后,日日书信不断。许是觉着愧对于张儒秀,庞之道找了旁人递信,再没叨扰过张儒秀。
“庞郎也是,这么久了,也不约你出去一次啊?”张儒秀看见二姐一脸娇羞,便转了话题到她身上。
“庞郎这不是忙嘛。人日日有要事在身,虽说信上说的模糊,可他还是忙得焦头烂额。有时我真想去看看,他成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二姐唉声叹气,话里颇为无奈。
张儒秀对二姐这段纸上谈情颇为不满。在她看来,现如今的庞之道便是一位日日不见踪影只会画大饼的世家子弟。但司马光又同他是好友,便说明这人也是正人君子。
不行,何时若是得了空,她定要好好问问司马光,这庞之道的事。
“你都说了,智者不入爱河。如今看来,我俩都是愚者啊。”张儒秀说罢,却看见二姐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不对,说错话了。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和你家庞郎,还有司马光,你们仨都坠入爱河了。”张儒秀忙把自己撇清。
她没动情,至于司马光怎么想的,大差不差罢。
“是是是,我们仨都是愚人。”二姐打着圆场,看破不说破。
……
四月廿六,张府上下疯传着一件事,叫人哭笑不得。
这日一大早,张儒秀就被屋外时不时传来的嬉笑声给吵醒。张儒秀翻身下床,本想叫几个女使问一下情况。结果她刚打开屋门被看见二姐大笑着朝她走来。
“哎呦,今早这事可是够我乐一阵子了。”二姐笑得咧不开嘴,拍着张儒秀的肩带着她往屋里走。
“怎么了?什么事啊给你乐成这样?”张儒秀一脸好奇地问道。
她出去得急,头发没来得及梳就顺手拿了一根簪子把头发一挽,几根碎发留了出来,她也没在意。身上也只简单披了件外衫,大片肌肤裸露着,遇见清早的几分薄雾冷气,颇为不适。
二姐大眼一扫张儒秀身上的装束,就知她也是刚起。
“我跟你说啊,你家二哥,可真真是位执拗官人。昨个那琼林宴,你家二哥可是那一抹亮色啊。”二姐虽是这样说着,可张儒秀却觉着话里满是阴阳怪气。
“瞧你这话说的,人司马光怎么了,叫你这般觉着好笑。”张儒秀有些不满地回怼道。
司马光是她的人,人是执拗,但也不至于被人这么“嘲笑”啊。
“你别急,听我说。”二姐见张儒秀脸色有变,便安慰道。
“昨个琼林宴,官家不是要众位进士簪花嘛。你家二哥,觉得这簪花有失男子本色,便挥手拒了宫花。你想啊,琼林宴是何种场合?那是官家摆的宴。司马二哥这举动不正是拂了官家的面子嘛。最后还是几位进士力劝,人才不情不愿地簪上了花。”二姐解释道。
张儒秀听罢这一番话,花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虽是好笑,不过仔细想来,倒也正是司马光那人的作风。
“这有什么好笑的?司马光人不就这样么?”张儒秀嘀咕着,说罢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盒,瞧着铜镜前的自己,面色寡淡,精气神不足。
“虽说是这样,只是司马二哥这事一出,便更叫人觉着他是个执拗的人,怕是会给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啊。”二姐说罢,走过去给张儒秀挽着发髻。
“人还没入官场,你就担心起来了啊。”张儒秀笑道。
“我这不是为你成婚之后的生活担忧嘛。现在他是位执拗官人,日后怕不是会成了位执拗相公。正经也得有个度,若是这般拗下去,吃亏的可是他啊。我说这些,也是叫你再与他相处时,有意无意地劝劝人家。”二姐说道。
话是这个理,可张儒秀同司马光的几次相处中,人不是脸红就是支支吾吾,她也没机会去看到司马光的更多面貌。
“知道啦,日后我会多劝劝他的。”张儒秀打着包票。
“成啦。你看我挽得如何,要是能入眼,我再给你挑几根篦子插上去。”二姐说道。她的手很巧,手指翻飞间,发丝被挑起拨落,一个髻式便见了形。
“二姐你手真巧,不像我,什么都不会。”张儒秀夸赞道。
实不相瞒,她穿来多日,现今连一个髻式都没学会。脸上抹粉还是吃了之前化妆的老本,才得心应手起来。这古人的髻式实在复杂,她从小手就笨,弄这髻式,实在费心。
“总得学啊,三姐。今日我给你挽发髻,明日女使给你挽发髻。可总会有一日,没了人伺候你。到那时,我又不在你身旁,你又该如何自处呢?”二姐感慨道。
“怎么蓦地这么悲凉呢!”张儒秀说罢,转身搂住二姐的腰。
二姐素来爱喝那些花茶,如今身子骨都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二姐,有你真好。”张儒秀埋首在二姐的腰前,如小兽一般拱着她。
张儒秀原以为婚事将近,她该觉着解放才对。可如今,她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像是被挤压过后的大山,向上生长,却又走了不少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