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比起分手当事人的消沉,张天意可谓是满面春风了,连一向神经大条的丘山,都察觉到他的异常,“我说,天哥,最近怎么心情这么好,买的股票又暴涨了?”
张天意转身看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笑意,“没涨,跌了。”
这个表情看得丘山一愣一愣的,同窗两年,张天意永远都是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样子,不像是学生更像是和尚,无欲无求的,没想到他这张脸,也能有这么…这么柔情似水的表情!
“跌了?跌了你还这么开心,你是发烧了还是鬼上身了,天哥!”说着,他顺手拿起床边的桃木小剑,而后剑指张天意,大喊:“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速显形!”
张天意不语,笑意更甚。
更奇怪了!
这要是以前,他早就三分讥讽七分不屑,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冲着丘山放冷刀子了。
“啊!啊!”丘山一下子像是被打开了任督二脉,“抱得美人归!”
“丘山,别声张。”张天意的声音里带着绵绵的甜意,像是风里卷入了棉花糖,一股脑吹进了丘山的耳朵里。
“哎!我知道哥!”
爱情的温度是2000c,可以炼化玉龙雪山的钢铁。
分手这件事,对时宥雨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只是感觉在心口扎了一根刺,时不时隐隐作痛。
这些天,她一直让自己很忙,忙到忘记吃饭、忘记下班、忘记时间、也忘记疼痛。
她好不容易忘掉了宋子行,却无法忽略每天都要相见的张天意。
自醉酒那夜过后,张天意没有再提及任何关于那个晚上、关于她们以后如何相处的事情,他扮演了一位任劳任怨的司机、一位乐于助人的学长,没有半分逾矩,他如今所有的言行,都表明了一个字,等。
富有耐心的猎人,等待他的猎物自投罗网。
年关,转瞬将至,今天是时宥雨在<雅绯杂志>工作的最后一天了,和王主编顺利告别,她背着书包出门。
一如既往,第一眼看见的是在楼下等她的张天意。
雪飘如絮,车门前伫立的少年抬眸,温柔似水的目光穿过纷纷扰扰大雪和行人,直直落在时宥雨身上。
对视瞬间,她呼吸一滞,感觉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那雪中少年,轻起薄唇,向她走来。
“冷不冷?” 原来他刚刚问的是冷不冷。
小雨垂眸,躲避他炙热的目光,她说:“不冷。”
伴随呼吸喷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雾气扫过张天意的脖颈,钻入他的衣领,随即消散。
时宥雨下意识地控制自己气息,不想再呼出白雾,感到手上一暖,他递过来一个棕色小熊暖水袋,又把手掌微悬在她头顶上方,试图阻挡漫天飘落的雪,落在她的头上。
“张天意…别对我这么好…”许是雪景太过让人伤怀,时宥雨终于是没忍住,埋头痛哭。
她骗不了自己,失恋的痛苦此刻如同开闸的洪水,充斥着她的感官。
她看不见的地方,张天意暗淡了目光。
他一眼不发的看着她、陪着她因为别的男人而难过,时宥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张天意似是不忍再看她这副模样,用冰冷的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轻轻叹了口气,气息遇冷凝成的白雾与小雨抽噎哭泣呼出的雾气交织在一起,颇有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时宥雨…” 不要哭了。
“嗯?”
“我很冷。”
时宥雨愣了一下,连忙抱歉道:“啊呜呜对不起,那我去…去车里哭?”
“嗯,去车里。”
真到了车里面,反而哭不出来了,被暖风一吹,暴露在外的皮肤麻麻的,很舒服,时宥雨靠在椅背上,闭目发出一声喟叹,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车子启动,睁眼看一看,张天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还哭吗?”
时宥雨老脸一红,哼了一声,回他:“不哭了,回校吧。”
“明天就是腊月29了,春运车票不好买吧,刚好我也要回锦城,带你一起。”
小雨抽了抽鼻子,“张天意,其实你不用特意送我回去的,太麻烦了,车票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就好。”
“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去给奶奶扫墓,顺路而已,你心里面过意不去,可以支付我包车的费用。”说完,张天意眉目含笑的撇了时宥雨一眼。
“你这车我哪里包得起…”小雨一边嘟囔一边瞟到他上扬的嘴角,知道他是说笑,接着回道,“咳!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你看着办吧!”
“不要钱也不要命,只要你安心坐车。”
“张天意…”
“嗯?”
“我…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从开学到现在,你一直都在照顾我,我知道的。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心安理得的享受你对我的好,我…没有办法回报你”
“时宥雨,无论是喜欢你,还是对你好,都不需要回报,你能接受这些,我已经很开心了。”
“没有人愿意一直付出,早晚有天,你会后悔。”
“吱!”张天意停好车,转头盯着她的眼睛,说,“不会,永远都不会。” 一句平常的话,被他认真严肃的深情渲染得像是新婚宣誓一般,连永远这种极具欺骗性的形容词,在此刻,都显得分外真挚。
眼波流转交汇处,隐藏着时宥雨急剧快速的心跳声。时间在这瞬间暂停,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其他景象,甚至不知身在何方,放纵自己沉浸再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如此认真的神情与记忆中一张模糊的脸重合。
曾经有个少年,也是用这样狭长的眼睛,这般认真的目光,看着她说,“我只喜欢,锦城的月亮。”
“张天意。”她呢喃。
“时宥雨。”他回应。
她躲开他炙热的视线,“那明天早上出发吧,辛苦你了,路上我请你吃饭。”
“好。”
回乡的路程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暴雪拦路,所有车辆都被堵在了路上。
这是他们被堵在路上的第二天了,雪还在下,车窗外一片银装素裹,时宥雨睡醒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盖着毛毯和一件男士黑色长款羽绒外套,转头看见张天意只着一件灰色毛衣,靠窗而睡。
她拿开外套和毛毯披在他身上,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6点,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剩余电量两格。
车里不算暖和,但实在闷得慌,她打开一点车窗,寒风裹着雪花吹进,凉凉的,抚平了她内心的憋闷烦躁。
耳边传来张天意含糊不清的呢喃,“别走,妈妈,别丢下我,奶奶”
“你说什么?”
“别走”
“张天意,你醒了吗?”
“我害怕,别丢下我”
“张天意,做噩梦了吗?”时宥雨凑过去问,看到他眉头紧皱,呼吸急促。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你发烧了张天意。”
“张天意,醒醒。”她拍拍他的肩膀。
他睁开浑浊的眼睛,拉住她的手腕,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别走。”
“我不走,你发烧了,车里有退烧药吗?”
“没有。”许是身体不适,他说话的时候慢慢吞吞,说完又立马仰头闭上了眼睛。
“那你在车里等我,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地方买药。”说完,她挣脱张天意的手,开门下车,背影慢慢隐没在风雪里。
张天意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起从前,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8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暴雪天,妈妈毫无留恋的离开了他。
8岁的他感觉身体很热,很难受,他去找妈妈,想要妈妈哄哄他、抱抱他。于是他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怯生生的走进了妈妈的卧室,“妈妈,我难受。”
他看到妈妈趴在桌上哭,地上狼藉一片。
妈妈抬起头,问他又怎么了,他说难受,妈妈把他抱到床边坐着,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后背,说,“你发烧了,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带你去医院。”
“喂!张贵生,小天发烧了,你回来带我们去医院。”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外面这么大的雪,我怎么带他去?啊?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这些年你管过我们母子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张贵生!这些年我在家给你照顾儿子老娘,你呢,你对得起我吗,你”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的一瞬间,妈妈把手机砸向墙面,“好好好,张贵生,你不管我也不管了,这日子不过也罢了。”说着她收拾了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小的张天意知道爸爸妈妈吵架很久了,他拉住妈妈的衣角,想要她留下来,妈妈挥开他的手说,“你是他儿子,他总不会不管你,前些年都是我在养你,后头的日子我想自己过了,你在家听奶奶的话。”
他边哭喊边追着妈妈,“妈妈别走,别丢下我” 摔倒在路边厚厚的积雪上,再起身抬头,眼里尽是风雪,已无一人。
奶奶步履蹒跚的走过来,抱起他,“造孽呦,造孽呦,我滴贵生幺儿莫怕,还有奶奶和爸爸在呦。”
奶奶从不喊他的名字,只叫他贵生幺儿,他知道,奶奶和妈妈一样,她们都喜欢爸爸,并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