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月二十
赵姨娘是沈月娟的亲娘, 这武安侯府里,和她真正有血脉亲缘的,也只有赵姨娘一个人了。
若是赵姨娘犯了过错, 沈月娟出于孝心, 为母亲受过, 也是情理之中。
沈月娟连连摇头, 想要否认。
可又想了想,却改口点头:“是我母亲给我引荐的人, 千错万错,皆是我们母女两个的过错,别的不求,只希望嫂嫂能够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们这次吧。”
常娆高高坐在上首,看着她脸上表情瞬息万变。
挑了挑唇畔。
“是公爹给你安排的人手?”
此话一出,沈月娟身子晃了两晃, 张着嘴,不敢相信的望向玫瑰椅上。
常娆玉指搭在乌红的酸枣木上,皓白的腕子上,那副堵了金的对虾镯松松垮垮的滑出来,落在手背上, 显得格外醒目。
沈月娟像是被抽了魂魄, 整个人佝偻下来,瘫在那里,低头不语。
事情已经被她猜到了, 回头捅到武安侯跟前,常娆能不能讨回公道尚未可知,但是自己, 绝对是头一个被拖出来的替罪羊。
旁人都道,武安侯生性圆滑,是一等一的和事佬。
连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女都能养在府里,谁听了不夸一声武安侯好脾气?
然沈月娟心底却最清楚不过,那位待她疼爱有加的‘爹爹’,是怎样一个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的人物。
当初她的父亲齐天成,却年纪轻起突染重疾,郁郁月余,便一命呜呼。
里头,就有沈涛的手段。
可是母亲却……
知道等着自己的下场如何,沈月娟别过脸去,不愿再多说话。
珍珠笑着上前一步,柔声劝她:“二姑娘倒也不必隐忍着,替人受过,我家小姐既把您请来东厢说话,自没有逼迫的意思。”
“我家小姐打进这府里的第一日,就夸您和他们不一样,说话温温柔柔的,连下人都体贴一二,是个好相与。”
“您自幼出身高门大户,这青州城首饰上的规矩也是知道的
,叫那些假的仿的,冒充了我们常家的名头,旁人不说知假买假,碰上那些胡搅蛮缠的,还要借此要挟,讹几分银子呢!”
珍珠轻笑一声,似是觉得失言多说了几句。
抿抿唇,蹲下身子,替她拭去两颊眼泪:“二姑娘,不过是为那几个仿盗的工匠,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了的?”
珍珠的原意,是提起齐府,教沈月娟自己在心底跟武安侯看做两处。
但却忘了,方才常娆可是是直白的说过,她们已经知道沈子晋和沈月娟这对兄妹两个关系。
再讲这话出来,听在沈月娟的耳朵里,除了诱骗她说出武安侯借她之手,假冒常家铺子里首饰的秘密,还有拿她和沈子晋在齐家那点儿子见不得人的过往说事。
沈月娟又气又恼,可在常娆的地盘上,她又不好发作,眼底眼泪连连,眼睫轻颤两下,又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
琉璃最看不过这些女人的矫情模样。
说不得,骂不得。明明做错事的是她们,不过说上两句,就跟死了亲娘似的流眼泪。
这惺惺作态的模样,也就哄哄武安侯世子那种大傻蛋。
“谁欺负你了似的,真看不过你,早就带着证据把你捆了送官!”
武安侯府在平江府是出了名的破落户,常家要是较真起来,平江府府尹那里,也得按照律法裁断。
沈月娟伸出两个腕子,“我没理,都是我的过错。嫂嫂要是不能原谅,就捆了我,往衙门口送罢!”
她掌心里攥着帕子,被眼泪洇湿了一大片,连上面绣的红花都较平日神了一个色。
说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单身上止不住的发抖,满是藏不住的害怕。
“我是个生意人,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
常娆转着手上的对虾镯,眯起眼睛,在沈月娟脸上打量许久。
“你赌我眼下不敢同沈家翻脸,却又如何不知,我把你捆去清晖园里,同公爹讨价还价呢?”
沈月娟:“……!”
常娆继续道:“别忘了,沈家可是指着我给的银子救命呢。”
她说的轻描淡写。
沈月娟深谙聪慧之道,听了她的话,反倒不再哭了。
眼泪是给心软的人看,常娆此人,没有心。
“我若交代清楚了,嫂嫂许我什么?”沈月娟坐在地上,也不急着起来,只扬起脖子同常娆说话。
“呵。”常娆轻笑。
琉璃开口道:“二姑娘伤到了手,脑子也叫人砸坏了么?”
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明明是他们沈家作奸犯科,做下了错事。
眼下被抓,人赃并获,这沈月娟还恬不知耻的还敢谈条件?
不光是琉璃听着耳朵里不舒服,就连珍珠那么好脾气的人,也跟着皱眉头。
这沈家二小姐,有些过于得寸进尺了。
对于这些不知足的人,琉璃向来嘴下不留情面。
“你还当谁都跟沈家世子爷一样,能因为你那漂亮脸蛋儿,事事都让你三分不成?”小丫鬟眉毛都要立起来了。
她快走一步,就站在沈月娟的眼前,掐着腰,气的摇头晃脑。
“二姑娘真要想凭着脸蛋儿吃饭,也不拿镜子照照,你比快绿阁的头牌们,还差得远呢!”
沈月娟被她吔的差点儿背过气去。
左右去找贴身的丫鬟,好叫人替自己帮腔。
奈何,起先常娆的人领她过来的时候,就为了避人耳目,早早的把不相干的小丫鬟全部指使开。
这会儿别说是沈月娟自己的丫鬟了,房前屋后,个顶个的都是她常家的家养奴才。
“你……你……”沈月娟拿帕子捧着心口,悲怆万分,哽咽着将苦楚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吞。
“我怎么了?我好歹还知道做人要脸,做好我奴才的本分,不想某些人,和家里的嫡子不清不楚,嘴上哥哥、哥哥的叫着,私下里,不知道怎么勾着魂儿的喊‘好哥哥’呢!”
轮吵嘴,琉璃从小到大,就没有输过。
“你这个贱人!
我……我……撕烂你的嘴!”
沈月娟心底的防线被她击溃,也顾不得继续装她的柔弱不能自理。
踉跄着步子,直起身子,张牙舞爪的就往琉璃脸上去抓。
常娆身旁的婆子也不是吃素,琉璃姑娘就是府里的半个主子,还能教她伤到了。
沈月娟还没摸到琉璃的衣角,就被三四个身材高大的婆子拒了手脚,捏着手腕子,提溜起来。
琉璃还不解气,掏了个帕子出来,朝她眼前一甩,有意学她刚才的无辜模样,娇娇啻啻的往常娆膝头一趴。
吟啭莺啼,用能掐出水的声音幽幽抱怨:“主子,她这么凶悍,奴婢害怕……”
“哈哈哈……”
“哈哈哈哈……”
“……”
这下子,连门口守着的婆子都憋不住了,笑的前仰后合。
常娆倒是没有笑到失态,只拿帕子掩了掩唇,好一会儿,才爱怜的拍了拍琉璃的脑袋。
不痛不痒的嗔她一句:“你呀你,怎么跟个皮猴子似的。”
沈月娟把主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神色表情皆是恨到骨子里的不忿。
这些人,今日敢欺她辱她,不过是仗着嫡出的身份和有两个臭钱罢了。
沈月娟指甲掐进肉里,暗暗起誓:有朝一日,她定要!定要把他们一个两个,都踩在脚下!
常娆哄了琉璃两句,才想起来一旁还押着个人呢。
敛了敛两颊的笑意,常娆挑目看她:“二妹妹本事通天,我一个只识钱财的商人,还真没有什么好许你的东西。”
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你那买卖到底是什么的内情,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少。”
“那又如何?”沈月娟嘴硬道。
“如何?”
常娆沉吟片刻,突然笑道:“我的手段,你是没见识过,但若叫公爹知道,你私造常家首饰,被我抓了个现行还敢把脏水望他老人家身上泼。”
“……你想想,那该如何?”
两句话,又把问题丢回给了沈月娟。
常娆把话讲的笃定,毫不犹豫的就拆穿了甫才沈月娟编的那些谎言。
这下子,沈月娟倒是真信了常家手里有证据。
她双眼放空,两行眼泪,齐刷刷的落了下来。
“那人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叔,如今在常家铺子里做金匠师傅……”
没有一点儿隐瞒,沈月娟这次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清楚。
说罢,她直着胸脯,冲常娆道:“我都交代了,然后呢?”
或送官,或去清晖园做个了解,总该给她个结果。
常娆淡淡一笑:“我今日乏了,懒得动弹,二妹妹既然已经上好了药……”目光朝向身畔,在两个贴身丫鬟身上游弋,抉择片刻:“珍珠,你替我出去送送。”
沈月娟满脸疑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放我走?”
珍珠为其引路,笑道:“二姑娘,您这边请。”
沈月娟虽有疑惑,但眼下,她逃跑都来不及,更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看了一眼常娆,终是拾起一点儿情面。
她半屈下身子,冲常娆盈盈下拜:“多谢嫂嫂赠药。”
等到看着一行人出了角门,都走远了,琉璃才凑到常娆跟前,不解道:“小姐,这假金子,清晖园当真没有参与其中?”
沈涛是武安侯府的头,沈月娟造假的营生就在他眼皮子地下,说他不知情,鬼信!
常娆戳了戳她的脑门:“傻丫头,清晖园若真的参与,沈月娟就是自缢了结,也不敢把脏水引到那儿去。”
外人不知道沈涛的秉性,沈月娟母女,可是沈涛的‘贴心人’,又怎么会不知呢?
退一万步讲,沈涛替东宫经营着岭南的生意,那点儿金银首饰,能值几个钱?
值当他不惜曝露东宫私下的营生,跟常家翻脸?
但若说沈涛对此事毫不知情,哼,那倒不至于。
不过是借着沈月娟的手为自己敛财,这沈二姑娘还当自己是个子丑寅卯了。
琉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伺候常娆更衣梳洗,
又趁着空隙,叫人传林掌事过来,把内贼的事情,说清楚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