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2）
萦意温柔地望着星讳之，轻声道：“父亲。我曾是你的鳐儿，如今不过换了个身份，却也依旧是您的女儿。”
电光石火间，星讳之忽地明白过来。他想起女儿出生那日，天上最尊贵的天后娘娘亲手交给他一道施了神力的星水纱。他原以为天后如此做是因为感念他协助仙界降服魔龙，如今想来，他名义上的女儿，应是天上的哪位神仙，下凡历劫来了。且此人与天后娘娘交情匪浅。
萦意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父亲，我如今已回归主神之位，以后怕是无再见之日。今日本不准备现身，但实在不忍看您和兄长伤心，被恶人利用。”她分别朝星讳之与星赫辰盈盈一拜，感激地说道，“牵星城十几载，父亲母亲与兄长的相护之情，萦意不敢忘却。”
星赫辰看了一眼父亲，亦慌忙回礼道：“主神莫要如此说，能与主神结一段凡世情缘，亦是我们的福缘。”说着，他摊开手掌，将从梨树林带来的那只萤火虫交给萦意。
“萦泽。”萦意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萦泽抬起沉重的虫头，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萦意，重新昏睡过去。
星赫辰看了一眼拂星院，欲言又止。
自星文鳐去世的消息传来后，母亲白葶苧受不住打击，得了急症撒手人寰，父亲毒火攻心，害了眼病。星文鳐的侍女浣纱死活不肯离开，说她家小姐一定会回来。
“浣纱那丫头——”
“我去看看她。”
萦意转身欲走，抬起脚又停下来。她的视线在星讳之与星赫辰身上流连片刻，终是忍不住提醒道：“兄长，浮光城谢景黎有一嫡妹，单名‘嫱’，小字‘禾宁’，兄长此生与其尚有一段姻缘。待兄长为母亲守孝三年之期过去，不如前去求娶。”
她遥遥望着拂星院里那棵硕大的银杏树，它已经隐隐有干枯的迹象。
星赫辰怔愣了一瞬，心里暗想道：“我们星家与谢家世代交好，怎不知谢景黎何时有了一个嫡妹？可主神说的话，断然不会作假。”他按下心头的疑虑，听话地点点头。
“父亲，还有一件事，”萦意交代道，“后山密林连着凤起山的法阵。”她伸手凝出一簇火苗，用神力在外围设了一道屏障交给星允珩，“您用此火将那密林燃了，凡人不会看见异象，凤起山那边也不会察觉到什么。火烧之后，伏龙潭会随之塌陷。此间事了，您……”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在天机镜看到的画面是，星讳之自戕在了白葶苧身边。
“我，”星讳之看了一眼儿子，不舍道：“我会保重自己的身体，撑到辰儿娶妻生子那一天。”
萦意这才放下心来，举步朝拂星院而去。
“她这是看出我有了寻死的念头，才说了这么多，又做了这么多啊。”星讳之望着萦意离去的方向，心里感慨万千。他垂眼看着手掌心里的那道火苗，忽地眼前一亮。
星赫辰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转身跟了上去。
拂星院中，浣纱呆呆坐在石桌前，地上摊晒着许多木牌。萦意认得那些木牌，是白意教她识字时刻的。她的目光从那些木牌上一一掠过，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
可她与白意之间的那一抹情丝，何时才会有休止呢？
“浣纱。”萦意轻声呼喊。
“小姐？小姐！”浣纱喜极而泣。她抱着萦意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离家那个恶女娘到处散播消息，说您放走了恶龙，被仙人处死了。呜呜，夫人，夫人也气死了。老爷，老爷眼睛也……”
“我都知道了。”萦意轻轻拍打着浣纱因哭泣不停抖动的背，宽慰她，“浣纱莫哭。凡事皆有定数，因果循环，谁也奈何不得。”
浣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渐渐地缓和了情绪，不再哭了。
“浣纱，我如今重归神界，怕是不适合再将你带在身边。你可有什么打算？”萦意望着她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手朝她额间一点，不着痕迹地探了她的神识，不禁眼前一亮，心里惊诧道：她竟然是我昭元宫里日日把玩的那颗珠子。只是此世不知为何要来凡界历劫，如今她劫数未完，尚不能随我回天上去。
浣纱垂下头，半晌，才咬着唇说道：“小姐可不可以不赶我走？浣纱可以去大公子身边伺候。”萦意确定了浣纱的心意，沉思片刻，握着她的手说：“既如此，你收拾下行囊，先去随我出去游玩一番吧。”
浣纱一听，立时雀跃起来，麻雀一样钻进屋里收拾包袱去了。没过一会儿，她又像只雀儿一样飞奔出来，将一块玉牌塞进萦意手里，急促地说道：“小姐，这是您离开牵星城去凤起山时小白留给您的。”
萦意神思一时有点儿恍惚。
“您那时恼他不辞而别，您上山的时候，小白送的东西您一样都没带。我今天收拾东西，又看到了，您看看，这上面好像还刻着字。”
浣纱边说边麻利地将地面上晾晒的木牌一一收拢归整，再用麻袋装好，扛进屋子里去了。
萦意轻轻摩挲着玉牌上的十个小字，正是：“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她的眼前蓦地浮现那只九尾狐硕大蓬松的狐狸尾巴，还有那双总是笑眯眯、饱含缱绻深情的眼睛。
凉风忽起，萦意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浣纱的声音远远地自房间里传来，“小姐，我后来听大公子说，小姐走那日，小白坐在房顶看着小姐走的。还哭了呢！”萦意挎着包袱快步从屋里走出来，继续说，“那时候咱们城里出了一连串妖怪伤人的事。小白为了在暗地里帮大公子做事，故意当着大家的面唱了一出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萦意“嗯”了一声，默默地将玉牌收起来，心中酸涩万分。
“收拾好了就走吧。”她冲浣纱说道。浣纱“哎”了一声，欢天喜地地随萦意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