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赎买劫船贼

    “我不想死！”这时大汉抬起眼来，汗珠顺着他的鼻梁和嘴唇滚滚而下，对着树荫和屋檐下的诸位官人，用破锣般的嗓子喊到，接着他咧开嘴，露出可憎的牙齿，就像鲨鱼般的牙齿，嚷嚷着，“这个年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钱的，都知道在外面，可能有数不清的金银宝货，荣华可能便在朝夕间。前五十年想要发达，便要阿附于节帅，现在不是阿附帝天教就是灵道宗，实在不行，还可聚啸海外，黄阿六俺先是和福建清海军水兵勾连，在刺桐海劫了艘大食船，杀了八个护船的，但现在俺后悔哩！”

    王尔很是犹豫，就问田重旻，“不知使君如何？”

    王尔上前，一脚踏着黄阿六的胸膛，然后把他蹬翻在地。

    黄阿六明知王尔是灵道宗的方师，可却毫不在乎，他摸了摸五色棒的刺青，就对王尔说：“我能替都护您，找来十个帮手，四个是使弩的，六个可使矛或火铳，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至于我们，其实和帝天教或灵道宗都无所谓，只要能在耽兰给片提封就好。”

    “是郑捷，从熊津沿海跋涉而来，辛苦了。”王尔拍拍手掌上沾着的泥土。

    原来，帝天教创始人细封移鼠，在邺城街道被韩愈杖毙，信徒们便用五色棒的纹章，作为仪轨旗帜，来纪念遇难的移鼠，又因移鼠死时被棍棒殴到脑袋，脑仁四溢，备极残酷，故而帝天教又食豆腐，以示哀悼，并称其为“圣髓”。

    更远处的土炉，昼夜冒火不停，为船队铸造着所需的火炮。

    “皇唐的海商律，永华你应该比我熟稔才是——那群水兵，杀人越货就不说了，还要劫夺军船去安南海当贼寇，不得不绞。不过黄阿六乃是白丁，就算斩了，那大食的船只还要赔八名死难护船的抚恤钱，最后人也死了，买卖也亏了，所以海商律说得明白，捕拿到劫船贼，以追赃为要。”

    跟着王尔来的包凭，即取出十枚岭南商会的楮币，交到田的手中。

    郑捷，是新罗人，其父郑年是“海东百济王”张保高麾下的大将，后郑家又依附于熊津都护府王承岳，故而郑捷自小，就是王尔的“伴当”。

    田踱到树荫和轩廊间，背对着王尔，把楮币交给心腹书吏，然后书吏很迅捷地在左袖里留下七枚，又在右袖里笼住三枚，便低头迅速向外厅走去。

    “唉……”田打开扇子，恰好将两人的脸遮挡起来，便对王尔私语道，“永华你是耽兰的都护，按理说是判不到我的州界里来，不过你去耽兰，好歹也是宰堂的命令。这个狂汉先前串通水兵劫海，水兵已全被绞刑了。”

    “闹什么……”田重旻很是恼怒，拖长声调，“再闹统统枷起来，在头上堆彘肉。”

    “少主！”欢呼声里，一队人马，大约五十余人，背着弓弩、火铳，打首一位的穿着新罗式衣衫的年轻人，高腰，翘靴，束发，丹凤眼，长脸，从泉州城门那里赶来，然后就拜伏在王尔的脚下。

    黄阿六梗着脖子起来，很自觉地挪了个方向，跪着，背向王尔。

    泉州博易所，是个大院子，四面种植有柳树和榆树，核心是中堂环绕着数间厢房，偌大的树荫此刻变为个临时审讯的场地，主审的是泉州田重旻，旁侧还有海运司的员外郎，及各曹判司。

    “你有什么悔？”田重旻喝问道。

    而载货的船只，王尔准备直接向福建的商贾租赁即可。

    这时他才发现，黄阿六的胳膊，居然刺着红黄绿白黑五个条状，还排成了环形，王尔皱眉，沉声说：“你，居然是帝天教信徒。”

    本际和太玄，都是道教术语，王尔为此为船号，除去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纪念祖母。

    “本际号船，马上就交于你，待到春来时分，等其余两艘完工，你便引着我等，一道出海前去耽兰。”王尔手指着其下忙碌无比的大方渠，对郑捷如是说。

    由是田重旻将扇子合起，喜悦地说，这样最好。

    几声轻微的绳索断裂声，王尔拔剑，恢复了黄阿六的自由。

    王尔立在丘陵上，其下滨海的土地，被预先掘出个极其庞大的方渠，方渠和海间又筑起一道石头垒的堤坝，闸门不放海水灌入，并在空的方渠中，堆起四座带着向海斜坡的大土墩，密集如蚂蚁般的船工，便在这四个土墩上架起横梁，铺设龙骨，穿凿木材，烧炼桐油、麻丝和石灰混合的捻料，一步步建造船体，造船师张中演就在其间，细致指挥。

    “这艘大食船里运来的香料，价值也就千贯不到，不值得俺出如此的死力。所以俺才让水兵们，把船和香料一并开走，去安南都护府那边碰碰运气，谁料被捕拿至此。”黄阿六接下来将目光盯住王尔，嘿嘿嘿笑起来，“耽兰都护，只要你能出钱赎我，那这笔钱就当我欠你的，让我追随你去耽兰，将来说不准可以数倍偿还！”

    “是，是！”黄阿六搓着手掌，喜不自胜。

    王尔急忙抱拳，“使君断案，我何敢参预？”

    田重旻摇着扇子，几名书吏走来，似乎在说，大食商人正在外厅闹腾呢。

    一名虬髯大汉，双手被反绑，赤着脚坐在滚烫的沙地上，接受酷热阳光的暴晒。

    话说到这份上，王尔便什么都明白了。

    听到这里，王尔顺着田的目光，果然看到博易所北墙炮台处，驳船所用的巨型塔式大秤的横梁，晃晃悠悠掉着好几个尸体。

    时日飞快过去，在霜降前，王尔在泉州征集来的船工，已将船队的首舰和次舰，即“本际号”和“太玄号”建造到了八九成了。

    山丘那边的道路上，人们或是背负，或是用牛马牵拉，将成捆城捆的秫秸给搬运到此。

    阳光照在沙地上，那大汉吃吃吃地继续笑着，汗珠滴下来，在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沙砾上，溅起点光芒，然后瞬间烟消云散。

    王尔也冷笑起来，“只要你肯卖命，耽兰那边给你两个岛，你找来的帮手，每人也都有二十顷的提封。”

    这时王尔很利索地对田使君报出价码：“我出一千五百贯，充那大食商人的抚恤钱，使君再将船和货也就是香料还与他，让他自己去卖掉得利。”

    等到王尔从布满藤蔓的画廊走入后，田刺史摇了摇飞白扇，邀他坐下，接着指那大汉说：“就是他，要见都护您。”

    剩下的两艘，一艘为“通微”，一艘便叫“云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