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悲风沃沮口

    一会儿后，海潮的声音中，李纯努力睁开了淤青肿胀的眼睛，在他面前，是道有些弯曲的甲板缝，他的牙齿脱落了，带着丝血，掉入到缝隙里，在下层发出了轻微的回响。

    当李纯看到那艘船时，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心中的希望和热忱再度涌起。

    惊愕中她回头看去，吉备隆麾下四名强壮的靺鞨武士，把对付野牛的套索抛来，然后从不同方向死死牵拉着，远处的吉备隆骑在马上，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兽|欲，只见他鼻孔里喷出粗气，脖子上青筋凸起，用手抓住帽子，从头上扯落下来，光头颅，拖着三根细细的辫子，嘴唇上老鼠般的胡须翘起来，简直都要迫不及待了！

    船渐行渐远，李纯看着泥滩上挣扎号哭的史美人，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

    李纯的脚踏在了被海水反复冲刷的滩头，水打湿了他的膝盖，但他还是按捺不住欢呼，对着高大的船只反复地挥动着手，渤海国到倭的海洋，是灰色的，向着远方伸展着，和雾霭混合成道迷蒙的银线。

    船上李纯和倭国的官员都吓得惊叫起来，急中生智的李纯大呼，“美人，快快登船，随我一道去日本，方才是。”还没等他说完，巨响声响起，渤海国深山出产的百年椴木制造的船杝，被史美人给生生拗断！

    他身后，巨大的风帆升起来，接着桅杆上的野狐帆也开始顺着风向旋转起来，船要启航了。

    一旦李纯归化倭国，那么他的地位，将不亚于大名鼎鼎的弓月君，而山部王如能得到避难来的唐皇帝，也必将如虎添翼，至于和唐家开战的威胁，山部王暂时还没认为有多么严重，毕竟在这个时代能跨越海洋征服日本的事例，还没有出现。

    船杝就是船舵，没了它，船完全无法出海。

    忽然，史美人忽然觉得脖子和前胸痛楚下。

    但李纯垂着双手，在薄薄流过的海雾里，看着自己的眼光，却十分冰冷的，决绝的。

    这时，史美人圆盘似的脸，是泪痕阑干，她颤抖着从贴身的汗衫里取出小小的金蝈蝈笼，那是李纯送给她的。

    “饶恕予……”李纯本能告饶道，因为他的双眼被庞大的阴影给彻底笼罩住。

    风云变色，吉备隆和麾下的坐骑被吓得连连倒退，摇头晃脑，嘶鸣不已。只见史美人反手拽住套索，将数名靺鞨武士给牵倒在地，如戏耍幼童稚儿般轻松，接着便挥舞绳索，如狂风般横扫开来，吉备隆手下的武士、奴仆，逐个仆倒在地，被打得口鼻窜血，不省人事。

    船很快悲鸣起来，横着瘫在水流之中。

    如释重负的笑。

    “陛下，救我……”史美人尖叫起来。

    史美人垂着头，蹲坐在泥水中，像一座沉稳的肉山，看起来是放弃了抵抗，她问靠近的吉备隆，“陛下将我出卖了，卖了多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臣妾？”史美人仰面看着自己，到处都是泪水，牙齿在悲愤地打着架。

    即使这个所谓的唐皇帝，只剩个史美人还伴在自己身边。

    “混蛋！”史美人忽然爆发像狮子般的吼声。

    她向大船上的李纯投去乞怜的目光。

    接着史美人左右开弓，把两位日本官员打得半死，抛入到海中。

    “史美人，你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没错，予确实有负于你，可予也让你过上了段真正的妃嫔韶光，这样的日子你先前在大明宫野狐落的角落里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你也得感激予，是予给你这样尊贵的名分，那索性你就为予牺牲到底好了。用你换取五百两黄金，作为去倭国起家的资本，其实予觉得是非常合算的，像你这样的姿色，若是在唐土腹地，怕是连一两金子都不值，最多是被南面蛮族买到洞里去杀了祭祀他们的土神……永别了史美人，予未来会回念起你的好，你的忠诚的。”

    沃沮口，是湿地、沼泽和泥滩的混合体，在河水和海水的分界线处，横着几座弧形的沙洲，其上盖着码头、船栈，地势稍微高些的，其上还有座小型的无名庙宇，正对着起伏不平的大海，悬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来晃去，在密布的阴云里倔强地播撒着唯一的光芒。

    “他，他配不上你……”身受重伤，倒在泥泞里的吉备隆喀出大口的鲜血，流得下巴和胡须到处皆是，对着摁住自己的史美人，坦白道，“不如和我结为夫妻，我们未来的孩子能一统辽东辽西，还有渤海，你才是真正能为王为陛下的英雌，何必跟着那个……”

    她用手抓住痛处，居然是粗粗的套绳。

    其余船工全都跪下来，叩首求饶，说不干我等事。

    “足足五百两黄金，你身上的肉，一斤就是一两，本来应该是四百廿两，但那个逃走的刘辟很会说价钱，他说你是唐家皇帝亲自册封的美人，算是三品，又加了钱，但值得，值得！”

    “跟着位四处逃窜的篡太子有什么前途可言，不如随我回长岭府，做我的正妻，每年我采出的黄金，全都给你打造漂亮的首饰，你的每根手指，每根脚趾，我都给你戴得满满的，我的大美人儿！”吉备隆狂笑着，指挥更多的武士上前，准备把史美人给捆缚回去。

    看着李纯攀登上船的背影，史美人的热泪也落了下来，只好能再远方海洋的彼岸，得到个安身立命的封地，我就能和陛下长相厮守，我也会全心全意辅佐他扩展势力，我更是会和他剩下众多子女，开枝散叶，总有一日，我们的家族会杀回唐土，夺回属于陛下的所有一切。

    吉备隆抓起旁侧人的长槊，刚准备对扑来的史美人刺去，熟料史美人双拳握得如铁坨坨般，猛冲而来，径自一记，闷响一声，将吉备隆胯|下的马头，打得骨头尽碎，又一拳，打得身着铠甲的吉备隆护心镜都开了裂，直接从马背的半空里倒飞数尺，跌落地上。

    然后史美人咬着牙，将金笼捏得如扁饼般，扔下半死的吉备隆，大踏步奔向了翻腾的海水，对着李纯的大船追去。

    他很快双足腾空，被史美人给揪住衣领，提了起来。

    但很快，他眼前一大片黑影飞来，——史美人爬上来，一记巨掌，把他扇得倒在甲板上，让李纯当即昏了过去。

    惊得南海府城池中，许许多多的商人和船工，都惶恐地往这里张望。

    “你这头金刚彘，都干了些什么！”李纯痛不欲生，声嘶力竭。

    好像有股力量在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船甲板上，两名穿着和唐装相似的倭国官员，正微笑着对着自己拱手作揖，那正是决心和唐家宰堂不平等贸易抗争到底的山部王所遣送来，要策应李纯于能登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