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终不逃七散

    “予为何要跪？”李纯怒目看着对面坐着的高岳，慨然对周围摁着自己肩膀的撞命郎说。

    “逆反？予受命于天，是在太极殿里正大光明地登基为帝的，这普天下我用逆谁的反？”

    但李纯不知道的是，那入风口的蜘蛛刚织好网，还没过片刻，突然手足僵硬，耗光元气，扑腾下就直挺挺从网上落下，成了个死虫子。

    但它却看不出有气馁的样子，继续吐丝，继续结网，就这样李纯看着它舞蹈的神情，由鄙夷变为同情，又变为钦敬，“连小小的蜘蛛都能如此，莫非我身为至尊，连蜘蛛都不如吗？”

    最终到了第七次时，那蜘蛛终于在风中将网给织好，骄傲地在八卦形的网上爬来爬去，像是在庆祝着胜利，而李纯也明白了坚持不懈、重振旗鼓的道理，没错，他身为天子，就得学习汉高祖，屡战屡败但也屡败屡战。

    高岳摇摇手，撞命郎们都散开退在一侧。

    这时李纯呆在土牢里，他觉得自己丧钟的声音，是越来越清晰而紧迫了，他灰心、恐惧，直到他看到牢狱的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蜘蛛。

    晚年刘縂更是精修佛理，尤其是禅宗，对其来说可谓手到擒来，并开始用禅宗世界的语言，来改造华夏文字，让华夏文字变得更加隽永简洁、富含哲理，故而又得到了语言学大师的称号。最后刘縂得享八十八岁高龄，在自己开垦耕耘的禅林花苑内，以平和解脱的心态溘然长逝，后世已淡忘他曾为幽州卢龙节度留后的身份，多数尊敬地称他为“非困法师”，并为他建起雕塑，立在滏口的山峰处，以慈爱博大的眼神俯瞰来来去去的芸芸众生。

    紧接着一阵风吹来，那蜘蛛倾尽全力织造的网，也瞬间被吹垮，流散得无影无踪，好像它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

    果然蜘蛛结一次网，便被风吹散一次。

    “你且修行，妻儿自在那里，他们未来如何，又与你有什么关涉？刘縂你所想要的，本师都已答应你，不过你想投机取巧，不履行代价，最终是反噬自身的，望你思量。”

    刘縂就说自己已有妻儿了。

    至于刘縂，他在数日后，将自家宅邸捐赠出去为佛寺，随即便受戒落发，和妻儿分离，前去潞州石窟寺里为僧，号“非困”。而高岳也果然信守承诺，捐赠给他大批土地和钱财，其后刘縂又改石窟寺为荐福寺，建起浮屠塔来，分别祭祀战歿的各路生灵，待到新邺都落成扩展后，与其相邻的荐福寺也被新邺的繁荣所影响，把田地改造，筑起许多客舍，专门做过往商旅和香客的买卖，给刘縂积累了大批财富。

    “你只要这么做就行，再过三十年，你会感激本师的处分。”高岳不容他继续反复。

    于是刘縂被誉为“皇唐及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佛教慈善家”。

    就在李纯认为高岳要惩处自己时，高岳却开口道：

    杀刘縂高岳其实是绝不会做这事的，因这位虽做出弑父的罪行，可却是与整支卢龙牙军和军府互相串通好的，且把罪行掩盖得很好，“刘济战败，畏罪自杀”这个结论无懈可击，另外刘縂做出这样恶毒的事，多少也得到刘澭、刘源的默许，换言之刘济的死，是幽州卢龙军上下都认可的结果，若高岳强行介入，起到的只会是反效果。

    对此高岳摇摇头，然后就很清楚地告诉李纯：“其实你从少阳院开始筹谋逆反，再到干出种种罪行，再到战败出逃，勾结外敌危害华夏，我都已经让人收集好各方的辞状，准备编订成专门的书籍，刊印行销于天下，做成宪律里的铁案。现在再和你辩驳，已无必要，这次你被擒，本师也想给你个选择。”

    等到看守他的士卒将他戴上沉重的镣铐后，李纯的目光反倒变得坚毅，他在走出牢笼的刹那，回头深深望了那蜘蛛眼，在心中发誓：只要不死，予便还要奋斗到底。

    无奈下，刘縂只好长揖到底，至于唐弘实和成国宝，则被调离幽州，远赴南方州县为司马，数年后又当了刺史，远离中枢和边疆，不过倒也在富足里了却生涯。

    “既然你父兄皆在士兵反正中被杀，你又如何能自安？朝堂体恤你的处境，不如你这样好了，剃发受菩萨戒，然后着浮屠衣衫，去滏口北鼓山的石窟寺，由本师出面，支用国计三司的一笔款子，在彼处为你购置田庄，足以让你下半辈子能衣食无忧，潜心为亡去的父兄，及所有在这场战事里牺牲的幽燕、河朔、泽潞子弟，还有宰堂军子弟祈福吧！”

    蓟县卢龙军军府中堂，待到刘縂等离去后，高岳只留下心腹幕僚，和撞命郎们，将内外出口给把持住，然后低声说，把篡太子给带出来。

    “篡太子李纯，当初为何要逆反？”

    这蜘蛛呆在牢狱狭窄的出风口前，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摇摇晃晃，但依旧在吐丝结网，李纯见此不由得大为鄙夷，“你这样做，虽然奋力，但终究于事无补。”

    又过了数年，刘縂心中日益有鬼，总是感觉父亲刘济和兄长刘绲的亡魂作祟，不过刘縂又在睡梦里，梦见他所祭奉的战歿将士的亡魂，前来报恩，贯甲执兵，日夜在守护着自己，顿时又觉得心安，这时刘縂才想起高岳对自己曾说过的那番话，彻底醒悟。由是他上奏朝堂，称愿意把寺庙里积累的钱财，取出相当部分来，设立“济贫钱”，馈赠给城乡贫困民众，及战死士兵生计困难的家眷子女们，很快以刘縂为首善，寺庙、道观、商帮、豪农们都开始捐赠出“济贫钱”，由专门的质库、钱庄来打理，在后世形成专门的制度，起到很大的社会财富调节功用，帮助到许多需要帮助的人。

    镣铐拖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随后渐渐远离。

    后来李纯和蜘蛛的故事被编入佛寺启智坊的变文里给孩子学习，告诉他们个道理，做人最可悲的是认不清自己的力量，蜘蛛妄图和大风对抗，而篡太子妄图和天下大势对抗，冥顽不灵，最终都免不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刘縂实在没想到，对自己的处分居然是这样的，竟然勒令他出家为僧，这让年纪轻轻的刘縂难以接受，他便对高岳叩首请求说，愿在边军里为一幢头、营将，为国家效力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