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怀义听经
李吉甫独自吃完一蟹后，就叫文吏上来，“蔡州的省衙传来牒文，要设度支巡院，清丈全行省的田业和家资，确定赋税砧基账，制订国计簿，其实淮西的其余数州，在高宫师时业已功成，这次着力处，便在我宣武军所在的汴宋，还有忠武军所在的陈许，本参政负责的就是汴宋……这也是高宫师推举我的用意所在，知道此事除我手腕外，其余人不可为也。”言毕，李吉甫立刻严督所有文吏，核查文牍，很快整个衙署内的官吏们如临大敌般，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
随后高岳便下了席位，对王兖很尊重地行北面之礼，请他上座，两人面对面，其余军将和幕僚都在两侧旁听，“征君所言甚是，只是不晓得这天下此后走向，是否可以从春秋和礼仪当中，找到正确的答案呢？”高岳发问说。
明怀义抄着手，有些不满地咕噜着，离开帐幕。
“你是？”
“朽木不可雕也，出去。”这时高岳瞪了明怀义眼，拍了下案头，训斥说。
这儒生名字很巧，便叫王兖，和兖州同名。
听到太师的这句话，李吉甫若有所悟，等他拱手致意时，却看到高岳连早食都没吃，就走下台阶，离开了府垣。
李吉甫瞪着眼睛想了下，决定如实回答：“是蟹。”
此刻高岳身后的帷幕间，洛真正悄悄坐在那里，她听说有大儒夫子要从曲阜圣地来讲经，就很好奇地请求高岳，“我愿旁听，自小里就没去过学堂，想听听先生是如何解这个经的。”
王兖不愿意参加进士考试，而是一直在东岱附近隐居，精研《春秋》和《礼》，名气很大，之前李师古、张建封都三番五次要聘请他出山为幕僚，全坚辞不受，现在淄青被朝廷削平，高岳为了表示“尊重儒学”，便让蔡逢元领武毅军先南下去扬州，自己则和群年轻军官及顾秀等幕僚，轻骑驱车，来到任城地界，结下营寨，然后遣送士兵，毕恭毕敬地携带礼物来到乾封一带，找到王兖，“高宫师虽在军营中，但尤乐坟典，特别喜爱春秋，请王征君（唐代对不受征聘隐士的尊称）屈驾至任城营中见教。”
“胡人喜欢的是腾逐喧噪，喜欢的是骏马胡服，喜欢的是歌舞，是耍闹，他们的习俗一旦沾染进来，害的可是我华夏固有的礼仪啊！礼仪如失坠，天下的秩序可就乱了，难道安禄山和史思明的祸患，还不够教训深刻吗？”王兖说到。
“这……”那捉钱手双手垂在膝上，满脸的苦恼。
还没等几名护卫士卒答话，两位上衣锦绣，下身着筒裤和长靴的年轻武道生来到，“王征君，太师在帐幕里等候很久了。”
他俩原本在营地边和部下一起擦拭清理铜炮和车辆，见高岳的宾客王兖来到，便过来迎接。
“故楚州刺史白季庚之子，居易。”
李吉甫端起筋箸想了下，就对捉钱手说：“以后不要如此奢靡，我将汴州参知政事府里的食本钱削去三分之二，你独自掌握，外包给汴州城的食店即可，所以衙署内的捉钱手、厨子也削去三分之二。”
“嗬~~~~~噗~~~~~~！”这时，一阵从低到高，绵长悠扬的鼾声，将两人的交谈给打乱掉，原来是明怀义，瘫坐在旁听的胡床上，头已歪下来，流出了哈喇子。
“结束了，结束了？可以吃食了！”明怀义猛然被摇醒，然后就站起来，大嚷不休。
“这？”王兖看到明怀义这个模样，觉得窘迫，又有些恼怒。
“太师，浑脱队、苏幕遮，都是胡人习俗，为何要延入我中朝的军营中呢？”不久，帐幕筵席上，王兖就对高岳抱怨起来。
而高岳则离开汴州城，不过他一面写信，一面倒也不急着顺通济渠回扬州去交割，而是稍微往东去，在兖州边界特意接见了位精通经文的儒生。
李吉甫眼睛再一瞪：“先前董相公镇汴，三百牙兵日日来此廊下会食，再加上僚佐吏员也有两三百，所费一年足有亿钱，我来此就是要狠削这股风气，牙兵和幕僚我都削，难道区区捉钱的和厨子便削不得？”
“这？”王兖坐在车中，很惊讶不解地询问身侧的士卒。
王兖在知道兖州在内的十二州重新回归朝廷后，心中也是很高兴的，又得知高岳也爱读春秋，更是欣然，便让妻子将家里箱箧中珍藏的袍服冠带取出，坐上武毅军士卒送来的车辆，向任城而来。
“你出身官宦学问世家，为何不钻研文章，却要来投军呢？”王兖有些痛心地说。
穿着棉服的捉钱人，将食盘端上来后，果然是初秋的蟹，“从巨野泽船里，用活水养着，运过来的。”
白居易也不作答复，只是举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高岳微笑起来，很耐心地对这位夫子解释说：“我唐自盛于长安后，四方藩国，只要酋渠能修职贡之理，受蕃落之寄，都可入我中国来，我煌煌大唐全有天下，这小小的胡俗，既然儿郎们喜欢耍，又有利于骑术演练，所以就……”
明家两个弟弟急忙摇着明怀义的胳膊。
这两人正是高竟和白居易。
待到敕使告辞后，高岳站在原地，咳嗽几声，看到捉钱手从厨院里端来早食时，就问还在角落里的李吉甫：“弘宪，你爱吃虾，还是爱吃蟹？”
然后白居易看着还在喧哗争抢的骑兵们，就笑着对王兖解释说：“这叫浑脱队，也叫苏幕遮，本是胡人骑马追逐嬉戏的习俗，现在武毅军骑兵营中也流行，除去取乐外，也能锻炼骑术。”
“蟹，只能独食。”高岳说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然后盯了李吉甫眼，“不过弘宪请你记住，你加入一个团体所得到的权益，其实要远比你靠侍奉某位君王，独居朝堂所得到的权益更为久远。”
那捉钱手惊慌无比，唯唯诺诺，接着狼狈离去了。
两日两夜，当王兖来到任城军营围墙时，首先便见到两队武毅军骑兵，有的是汉人，有的是羌人，汉兵各个着“人浑脱”小帽，羌兵更是直接披头散发，正在壕沟外的草野上放声歌唱，而后纵马驰骋，互相闪电般手搏，争抢一副羊皮水囊即“浑脱”，但见那浑脱就像只黑鸟般，被抛来抛去，骑兵们更是时而大鹏展翅，时而镫里藏身，时而站在马鞍上，抛接浑脱，让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