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断丰齐驿
张最初还以为太师要杀他，吓得面无人色，可令狐造先宽慰他番，接着取出了刘悟的信件，又口述了高岳对此事的处断，张大哭起来，顿首说“刘悟卖我，太师活我，愿为太师粉身碎骨。”接着拍着胸脯说，“我统制武康军去济北，太师指哪我就打哪，而刘悟我绝对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坐衙结束后，高岳背着手，与心腹顾秀、蔡逢元，召来了令狐造，于偏厅的小舍之中，看着摆在中央的两具木函。
刘悟抹了把脸，坐在地上，望着原本鲜活、奔放、情热的蒲氏，是如何化为具可怕的尸体的，又想起床榻上风流快活的种种，不由得悲从中来，也哭起来。
——柳宗元传奇《河间传》，表面上记述的是一位原本纯贞的妇人堕入淫邪的故事，实际却是一则暗黑阴森的政治寓言
“刘悟编的还挺像模像样的。”高岳语带嘲讽，“那这样案情就周正了，下面张暹也得死喽？”
蒲氏焦急而无奈地张开口，望着刘悟，可她还没来得及吐出个字来，眼眶忽然变形，一道白光呈道弧形，击在她的后脑勺处，接着刘悟的瞳孔倒影里，迸散出一大片血花，还有蒲氏忽然扭曲的脸。
“太师还索要李师道的小子明安。”
“按理说，蒲氏和你都该人头落地，不过你毕竟立下过功勋，能让本宫师没遭遇太大困难就平定了淄青。故而本宫师不会要你的命，以后作为个普通人活下去，马上给你二十枚兴元银宝钱，你前去登州，那里应该很快就会有一支海东商社的船队抵达，你登上甲板，遇到个叫张保高的首领，就说你是本宫师差遣来入伙的，小胡啊，余生你便远航海外，娶妻生子，换个方式为我唐效力自新，倒也不失为个好的归宿，对你对本宫师，都好。”
“这，这……理论上似乎是这样的。”令狐造只能如此回答。
“那……”
则凡以情爱相恋结者。
刘悟这才点点头，抬起手来指指儿子，哑着嗓子：“把另外两位给看管住，不要让她们胡乱说话。”
轩廊处，高岳放下垂帘，转身问令狐造，蒲氏的首级应该是真的，那复仇成功的胡惟堪表情做不得假，孔目官王再升的首级又真否？
身后，是提着剑的刘从谏。
很快，丰齐驿响起了孩儿的啼哭和妇人的咒骂，但随后又沉寂下来，转忽又有大批铁甲骑兵举着火把，绕驿站数圈，直到一个时辰后，才重新往西南方向离去。
四面的障子，都已被放了下来，被风微微摇动着。
此刻高岳踱到庭院中，对抽泣的胡惟堪宽慰说：“蒲氏自恃年轻美貌，总以为能保全自己，还想估卖个高价，可却根本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刘悟的眼中，她不过是个随时可弃绝的棋子而已，然遭此杀身横祸，也足以让人嗟叹。”
高岳竖起手指，捻了下八字胡，有些恶作剧地说：“不，张暹不用死，非但不用死，本宫师还要请枢机院，让他当武康军宣抚将军。”
“先前去汲水时，被儿自背后一箭射中，栽倒在地，也斫下了首级。”刘从谏回答。
胡惟堪是感激涕零，当即就对高岳拜了数拜。
朋友固如此。况君臣之际。尤可畏哉。
哭了几声后，刘悟又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就问儿子：“王再升……”
令狐造给出肯定的回答，接着就说：“刘悟从丰齐驿送来首级，还附着解释的信件，解释是李师古、李师道兄弟本来确实已打算归顺朝廷，但李师道小妾蒲氏和孔目官王再升私通，事情败露，为怕李师道报复，便勾结平卢军都知兵马副使张暹散播谣言，酿起兵变，先害李师古密使刘彦平，又反攻入郓城，杀死李师古李师道。”
胡先是笑，然后是切齿骂，接着又掩面哭起来。
胡惟堪跪在晦暗不清的光线下，望着其中的一具，那里摆放着蒲氏的头颅。
那副金钿，也散落在地上，浸着血。
“这很简单，那就是张暹也被王再升的言辞欺骗了，连都知兵马使刘悟都被骗了，张暹区区个副使，同样受骗不也是情理之中吗？现在我们势大，我们要供词如何写，那就如何写。”高岳回答说，“然后从接待改编的平卢军里，择选四千人，成立济北的武康军不变，让张暹统制，去辅弼参知政事刘悟，那本宫师相信，自此济北的行省和管领军，都会全心全意地为朝廷先驱的！”
“送出去，送出去。”刘悟颓然地答应下来，现在他只想保全自己。
郓城军府，自高岳接手后，很快将原本被李师古排挤的部分前平卢军幕僚军将，如黎沐、魏铣、冯利益、贾直言等，统统请出来，分别除授新的职务，让他们配合令狐造、崔公度等，将平卢军和当地百姓给安抚好。
刘从谏接着走上来，用剑又狠狠对着蒲氏的后背猛刺数下，直到她再也不动为止。
力大无穷的刘悟，不愧是长期和军卒手搏角抵练出来的，双手像铁钳般，死死握住蒲氏的双肩，让她丝毫动不得，像一只被苍鹰抓住的黄莺。
“真脏，也真狠……”令狐造心中发寒，觉得在太师前宛若裸身般，无处藏匿任何东西，但转而又对太师产生了微妙的倾佩，并暗自幸运，还好自己是太师的人，而不是敌人。
刘悟松开手，蒲氏倒趴在地板上，侧过来半面脸上，眼睛瞪大得出奇，发髻和脖子处流血不止，染红了半边罗衫，穿着丝履的脚足，还在一颤一颤。
“这也是行中书省制的精萃吗？”令狐造在心中喟叹着。
而另外侧，令狐造则在军府中找到了张暹。
“你赶紧从驿馆后门，乔装逃走吧，等到我在济北稳定下来，便差遣人再将你接来，继续逍遥。”刘悟也动了情，随即他扶住蒲氏的肩膀，一手从箱箧里取出副金钿来，“这个便是信物，只要你持此物，也可自己来省衙找我。”
得不有邪利之猾其中耶。亦足知恩之难恃矣。
说完，刘悟将捧出箱箧来，蒲氏一瞧，内里果然装满首饰宝货，便将箱箧抱住，准备起身离开时心中又割舍不下刘悟和荣华富贵，便准备叩首辞别，哽咽说：“刘帅……”
“刘帅的恩德……”蒲氏感动莫名，可还没等颂恩的话说完，突然觉得肩膀一阵钻心的痛楚，她面容顿时闪现出惊惧。
这话里有话，胡也听清楚了，便赶紧对高岳叩拜说：“蒲氏死有余辜，小奴复仇心意也已了结。此后对太师绝不敢说任何风言，如太师不安心，请速赐小奴一死，绝无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