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蔡人坚为贼

    但接下来，高岳负着手，语气低沉，对杨元卿和苏浦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李希烈、吴少诚之所以能抗拒朝命几近二十载，而恭顺朝廷的陈仙奇则惨遭全家灭门，其实背后的深因，正是蔡州的军卒和百姓桀骜。为何，因在割据的过程里，蔡人已品尝到了为贼之味，也享受到了为贼之利，所以风俗益固，气焰已成，所谓‘坚为贼用’说的即是如此。蔡人已不喜欢从事正常的农商，有的为山棚，迁徙无常，狂暴好斗；有的则为江贼，盘踞津戍，断中流，劫商旅。所以平淮西易，而理淮西难啊！光是靠仁恕之道，恐难有切实效果。”

    “请王留后进来。”

    于是各位将军这才欢喜，各自告辞离去。

    追求光明同时，也能坦然容纳阴暗的，方是真英雄。

    “蔡州非公不可理也。”杨元卿也明白高岳所说的道理，但他还是希望整个申光蔡能重回汉朝时的辉煌。

    这王海朝的来访，可谓早在高岳预料当中。

    此情此景，连高岳也忍不住，滚烫的泪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

    细致到了士卒的伙食口味问题。

    “阿爹你不懂，你吃这浙米舒坦，那是因为你又不亲自上阵搏杀，平日里也就骑骑马、养养狸奴，用细毛笔写写那些曲曲折折的公牍，当然……”明怀义就嚷起来。

    其实那日京口|交割，镇海军节度使韩洄光是慨叹高岳治军极严，可又有几个人真正明白，高岳是如何精心调理军伍的，又是如何真正把普通士卒的喜怒哀乐摆在首位的？

    “那便好。”高岳摸了下唇边的短须，“不过这理所，该迁徙的还是要迁徙，因无论对光州的固始用兵，还是沿淮水、颖水对郾城用兵，寿春城都位于当之无愧的枢纽地位。”

    “你们吃惯粟麦的肠胃，来江淮东南吃稻米就受不了？要知道你们能吃到浙米啊，这白花花如脂般的米，运到京师里去你们晓得要多少钱一斗？”

    明怀义吓得便不敢再往下扯了。

    毕竟这位在敌人冲来前，也要先让部下把饭吃好再厮杀。

    当初杨元卿代理吴少诚，来京师奏事时，皇帝和自己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暗中策反杨元卿的。

    言下之意，高岳而今已准备领军马、三衙和整个幕府僚佐，前往寿州指挥对淮西的战事了。

    唉，看着杨元卿，人家可是把妻子孩子都豁出去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应承下来呢？

    “就是，水煮后看起来一粒粒饱胀得和雪娃娃似的，然则吃了几合，撒个屁就全没了！”明怀义立刻补充。

    于是贾氏才频繁出入淮西谋主李元平的府邸，帮夫君探听消息，最终真的帮助此奇计得成，那关键时刻出首的东都将谈再兴，也是杨元卿夫妇策反的。

    对此，高岳想了想，便也只能说：“现在稻种连京畿、渭北都普及了，可谁想军伍士卒还是喜欢吃粟麦。我随即出个堂牒去京师给杜黄裳，让他想办法从京师、京西调运批粟、麦来，再交给王绍从河阴留后院送到这杨子留后院来，以解将士深受的浙米之苦。”

    尤其是杨元卿，他的妻儿还都被吴少诚拘押囚禁着，生命随时都有危险。

    高岳大惊失色，双手前迎，扶住他的胳膊，可杨元卿七尺的男儿身躯，却满是冷热不均，双足几乎要瘫痪，只听他对高岳说：“只，只求汲公旌旗入蔡州城时，能宽赦淮西的普通百姓，如是元卿便是死，也无怨无恨——这也是贱内的决心所在啊！”

    所以等吴少诚回过神来时，杨元卿孤身从郾城脱逃，但妻子和子女却全被捕拿。

    当然，杨元卿在领受奇计的同时，也曾对妻子叹息过：“此计虽妙，但却是以枉死堂堂宰相赵憬为代价的，实在过于阴毒，吴少诚虽能入榖，我家亦是难保。”

    这时候高岳的心情也挺沉重，他知道无论是多光明的历史，都不可避免地有阴暗面在涌动着。

    然后又至军衙的西厢厅，高岳唤来了大将蔡逢元、扶余淮、郭再贞和明怀义，细心询问军队现在的状态。

    这时蔡逢元就说：定武军在兴元时，稻麦都吃，倒还不觉得，可到了这淮南江南，全吃浙米，将士们觉得肠胃直到腿子都打软了，如何长驱行军呢？

    而杨元卿归去后，和妻子贾氏商量这事，妻子也完全支持他：“夫君做的是救我蔡州的义举，妾身女流之辈，虽然无用，但哪怕一死，也要助夫君策略成功。”

    对于这条用兵道路的正确性，高岳是不疑惑的，因为这是杨元卿和苏浦所提出的，他们生长在淮西，若自己对其意见无视，才是真正的刚愎自用。

    可紧接着，两位随军官来报，扬子留后王海朝在二堂处求见。

    对此高岳也只能举起手来，向杨保证说，此事不劳担心，我身为淮南东西两道的节度使，哪怕是平了蔡州后，我也当殚精极虑，加以规理，还申光蔡百姓个泰平日子。

    他慷慨激昂地对前来征询的中使说：“我蔡州，乃汉时的汝南郡，原本有个称号，曰‘天下百郡之首’，吏治、文教、人俗莫不为先，更是祥瑞聚集、名士迭出处，史曰‘凤凰集新蔡’是也。可而今却成为山匪、江贼渊薮之地，人习伪恶，明火执仗，劫盗四方，几同禽兽，尤其陷李希烈、吴少诚之手后，百姓已完全不知朝廷规矩，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元卿不过一介军府从事，可再也不想生我养我的土地沦落至斯，愿捐此躯，以必死的心意，协助官军将贼酋势力连根拔起，让蔡州的子孙能不再为贼，能堂堂正正地为人。”

    可孰料杨元卿一口答应下来。

    “我会穷尽一切办法，援救杨光州（杨元卿这时被高岳奏请，为光州刺史）你阖家性命的。”

    黑白棋子纷纷如雨般，在地板上跳跃着。

    计较完毕后，高岳亲自将苏浦和杨元卿送走。

    忽然，杨元卿一把推开棋盘，跪在了高岳的面前，哽咽哭泣起来。

    “别的都好，就是这吃食……先前在兴元、凤翔吃的都是粟米、麦子，人吃这个，马也嚼这个，那打起仗来，浑身都是劲道，到了扬州来，大伙儿都是吃稻米，太不爽利。”郭再贞直言直语。

    高岳眉头一皱，眼一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