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承岳却姓王
画舫依旧在池沼上浮动着。
“他是我高氏的后代。”
还没等高岳开口,灵虚公主就挨近步,眼睛明媚地望着他,低声说:“成德司空王氏,自王武俊下第三代都有个‘承’,若我腹中是个男子,他就叫王承岳。”
“高三你接受吧,也请安心,这孩子不会回成德镇,他会安安逸逸地在这座都城里长大,他真正的外翁,还有我和义阳,都会疼惜他的,未来出将入相总是少不了的。”
光是这所别业就花费三万贯钱,除去皇帝给女儿的外,大部分则是她的公公,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为保持对朝廷的恭顺及自身割据而进奉来的。
帘子后,坐着身着宽松羽衣的灵虚,正抚着明显凸起很高的腹部,眼角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义阳盛装坐在船首处,看见高岳就摇手,很开心地喊着:“三兄,且上来。”
如何处决窦喜鹊,高岳没有去看,他骑乘在马上,拍拍自己的胸脯,“那位真正的本尊啊,你如在冥司的话也能含笑了,那喜鹊在你活着的时就是个表面朋友,多次侮辱坑陷你,现在他玩得越界过火了,也少不得在狗脊岭土坂上吃上一刀。”
说话间,高岳的手掌被灵虚给握住,接着静静贴在对方雪白柔嫩的脸颊上,“去统万城多多保重,高三你想想,爷能倾大半国之兵为你统制,没一点点信物他又如何能真的放心?爷也想要个圣人给他带兵征伐,可谁都不是圣人,高三你也不是,所以……”
“萱淑你……”
听到这名字,高岳差点没呕出血来。
待到门屏前,成群的男女仆役身着锦绣迎接上来,他们都得到主人教导,不再喊高岳为淇侯,统统呼为“汲公”,而后引着高岳过重廊,而后高岳眼前便是一大片清澈的池沼,四周环绕密密的松竹,两边横跨一座半月之桥,一艘装饰彩缯的游船缓缓而来。
待到高岳在岸边,踏着脚板登上船后,就好心劝说义阳公主:“公主如今正在待产,最好不要泛舟戏水……嗯?”
见到此,高岳只觉得头有些晕,船底的水光明朗朗地扎在自己眼中,往后退的脚却在打着晃,“汲公!”数名婢女急忙前后左右,将他给拦住,这才不至于跌落水中。
不久,轻雾萦绕的竹林里,高岳指着对面立着的灵虚,“这孩子一旦出世,我会安排进奏院将他(她)秘密接出,此后养在兴元府当中。”
狗脊岭邢神庙下的土坂处,一阵惊呼声,偌大的重斧忽闪而下,接着就是背脊骨头开裂的声响,窦申在这瞬间,不晓得是上半身脱离了下半身,还是下半身离开了上半身,顿时手足异处,他的脑袋暂时还能保持着思考,只是觉得原本如此尊贵的自己,跌落到了泥土当中。
“你是说,你阿父晓得了?”高岳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无措。
然而灵虚公主却根本不从,她只是对高岳说:“身躯是我的,怀胎是我的,将来孩子也是我的,高三你凭什么取走?”
“姓王?”高岳诧异不已,但他很快就明白,义阳公主满宫廷放风自己“有身”的原因,居然便是在这里遮掩灵虚,我高岳的子嗣,居然便宜了隔壁的契丹出身的老王家。
接着他瞪大眼睛,惊奇地看到义阳的身子,依旧是窈窕婀娜的,这是宫廷里通传的“待产的身子”?
不,这可不行。
正在他纳闷时,船篷前跪坐的两位侍婢,轻轻拉起了卷帘。
长安的春里,樊川是最佳的名胜,高岳从原上而下,过了“下杜城”的遗址,前面便是河泉纵横的一马平川,直到东义谷间,满是山水洒然,秀竹丛生,京师里的豪商权宦最喜在此构筑别业,义阳公主当然也不例外,她不但在昆明池和樊川各有别院,乃至远在咸阳处也有林苑。
“不,他将来不会去兴元府,面对你与崔云韶、崔云和所生的子女,他会寄养在义阳的府邸里,名义上为成德王武俊王司空的外孙,实则是圣主的外孙,也是我,我李萱淑的孩子。”灵虚的语气带着倔强和骄傲,“他的生命是我给的,高三此生此世你不会属于我,可他以后会属于我,名字我都想到了……”
“阿姊可不是只可能与三兄你——也罢,这孩子无论男女,此后便只能姓王了。”义阳在旁边,挑着眉梢说到。
待到高岳出宣平坊时,往东北方向望去,自资圣寺直到东市外狗脊岭处是人山人海,百姓都来围观前吏部侍郎窦申,还有前殿中侍御史窦荣因谋逆大罪,而被处斩的景象。
“没错,爷保持了沉默,毕竟这样的事传出去便是山崩海裂的结局,我不对爷披露你妻姊妹的丑行,你也休来取小承岳,就这样两讫,如何?”
皇帝曾说过,我李,你高,已是昔日皇室和汾阳王府间的关系,莫非便是指此?
高岳在去樊川别业前,先登上少陵原,拜祭了以前在国子监中久试不第而忧愤死去的张谭之墓,而后又绕着朱太尉的坟墓两圈,乔琳、董秦等四座铸铁的跪像还在彼处,经风雨的侵蚀已有些斑驳……
禁内公布出来的证据链很完整:窦申先前奉使去西吉会盟,遭西蕃劫持,而后屈膝变节,回来便和族父窦参、虢王李则之、族弟窦荣等合谋,企图杀害皇帝和太子,引蕃兵杀入长安来。
想完,高岳即投城东而去,目的地便是少陵原下樊川处,义阳公主的别业。
黑压压的人群,都看到了前宰相窦参的族子,被腰斩掉的半截身躯,还往前蠕动了大约两三尺,他死得很痛苦,健全的左手伸出,而残缺的右手没法抓住任何东西,便蜷缩着,身躯由此歪斜着,好像更加努力地往前探,当刽子手把他的尸体拖住时,才发觉他的嘴里和左手指甲深深咬住抓住了身躯下的草根,费了好大劲才将其分离。
“我的孩子……”一会儿,待到高岳稍微定下心神后,坐在蒲席上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嘴巴里满是草和土的臭味,他唔唔地呻唤几声,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了,好像溺水般,用牙齿死死咬住眼前的几根野草,可在十二万分的痛苦里挣扎了数下,便不再动了。
谁想昨年缱绻一度,便是珠胎暗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