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麦秆煮熟水
这群北衙子弟们愤怒又悲哀地抗议说：“京师如今一斗粗粮都要三四百文，我等哪来那么多钱果腹——求求这位判司，我等又没劫京师武库、弓箭库，说是去终南山为贼寇，那也是说说而已，只想离军营，到山中去寻些零碎地皮，种点庄稼，不至饿死，请判司留一线生路给我们。”
“你低估了如今忠臣们的力量……”高岳在心中对卢杞的宏愿不以为然。
郭锻大怒，可随后瞧见，此人可不正是兴元少尹高岳？
“干什么要打我们？”这群饿得都快脱形的北衙子弟，被打得惨叫不休，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高岳，你入你京师宣平坊的宅第，等候圣主宣召，这不干你事，你也保不下来这群逃兵！”
“以后，桑坪店的驿站、水店应该供应过往人熟水喝，不，是整个兴元府的官民兵商，都应喝熟水，喝这个可抵御疾病。”高岳说到，然后又补充说：“烧熟水，就用麦秆为燃料。”
“麦秆是很有用的，留着它们取代木薪，便宜。”高岳说完，就让徐传七去抱麦秆来。
沿途高岳所见，当真是凄惨，京畿的郊县不管是田地，还是数木，都被蝗虫啃噬一空，田垄道路上，倒毙的饿殍比比皆是。活着的百姓也好，军卒也罢，各个脸带青黑的菜色，身躯浮肿。
高岳这时望见，当首的骑手可不正是郭锻！只见他用鞭梢指着挨打的北衙子弟吼道：“圣主养你们何用？居然要入终南山为贼，马上统统抓入司金吾的牢狱当中，治你们的罪。”
“混帐东西，入了军营的伍籍，就是饿死也要饿死在京师里。”郭锻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抖出手里的锁链，要把这群逃兵全拷回去。
而他所行的骆谷道是唐统治天下后，重点修治的一条驿道，在金州和商州光复后，取此道至京师约六百里路，约莫半月可至。
徐传七有些为难，就说屯里没有茶叶，现在兴元府里就明怀义所领的蕃骑喜欢吃茶，我们步卒的屯营是没有这东西的。
可郭锻举起鞭梢，叫麾下不要再说什么，“那好，反正圣主面前，都交给高少尹你去盘桓，我们走！”
高岳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谁说只有煎茶才用熟水的？
桑坪店有片军队的屯田，是四个屯队的淮西兵所耕殖，当高岳一行来到时，他们刚刚收割了稻谷，并种下了第二轮冬小麦。
这群北衙子弟见高岳绯衣银鱼，又气度不凡，知晓他应该是个人物，便纷纷对他流泪叩首，“归营的话，不出一月，我等全家都得活活饿死。”
等到卢杞带着兴元府特产的药草、高密侯，坐着船扬帆下汉川时，高岳也领着队伍，取道洋州，沿骆谷道向长安而去。
说实话，最初这群人平日里喝惯了生水，刚一喝熟水还有点不适应，可喝了数口后，居然觉得……嗯，这烧沸后的熟水到了口舌里，居然有股洁净清冽的美感，并且好像越喝越有点上瘾……明明什么佐料都没有呢，喝起来却有点清茶的感觉，欲罢不能。
一面皇帝正从商、邓等地的山棚里征募人入禁军，另外面禁军子弟又不断地要逃入山中当山棚。
听到这话，周围的田士们也感到好奇。
接着高岳转过身来，对各司金吾大喊：“请放这群子弟归营，不得加以拷打。”
因为按照常识，确实只有在煎茶时才能用得着熟水，平日里我们喝水，喝得都是生水啊！
“你们割麦子，难道没留下麦秆的吗？”
可这时高岳转过头来，对那群北衙子弟们劝说道：“你等也不要赌气，枉送性命，都归营去吧。”
高岳便将带头的几位扶起来，“安心，你们的难处，我马上会去拜会诸位相公妥善解决，肯定会给大伙儿，包括全京畿的百姓讨条活路的。”
“我等实在饿得没法子，给条活路啊！”
这时斜刺里，一名身着绯衣的官员走出来，伸出双臂拦在他和逃兵之间。
入洋州的傥谷，行四百里，到长安城京兆府周至县南的骆谷，沿路高岳喝的都是熟水，以求起到以身作则的效力。
出周至县后，至长安城郊沣水边的秦川驿驻足。
“等到填饱肚子，我们再回来，给圣主效命。”
这次他没和韦皋一道，因韦皋由凤州出陈仓道，更为快捷些。
高岳等一行，首先走的是洋州的月河谷，最终至洋州华阳县的理所桑坪店，暂时休息下来。
高岳带头用杯盅接满了热气腾腾的熟水，然后吹凉后一饮而尽，连说好喝好喝，还是熟水喝得有快意，又让扈从的僚佐和其他屯官们都来喝熟水。
“这打脊的是谁？”骑在马上的司金吾纷纷骂起来。
屯所所当的道路边，数棵大树下，一群士兵到来，为少尹的人马提供饮水和干粮。
“士兵也是圣主的赤子，长武师变各种惨痛犹在眼前，你等司金吾不要在这里狐假虎威。”高岳的一席话，使得所有的司金吾勃然大怒，他们本多是京城的恶少年，如今又自命为天子耳目，多少高官见到他们也要退避三舍的，可谁想哪里冒出来个如此不识抬举的外官来，不懂京城现在是什么天气？
“有的。”
“有赏赐的钱帛，去买米粮来吃，难道活不下去？”
秦川驿身为京师的大驿，是整条骆谷道的起点，虽然规模很是宏大，但里面供应的却都是些粗麦劣饭，高岳等人刚刚下马，就看到一群黧黑的北衙子弟大呼小叫，自秦川驿旁边的道路而过，内容是“口粮都供应不上，也想让我们为禁军？吃的比囚徒还差，不如去终南山中为山棚草寇！”
“本尹要喝熟水。”当高岳坐在胡床上后，对名叫徐传七的屯官要求说。
因他也明白，古代民众不爱喝熟水的原因，除去卫生知识的缺乏外，其实还在于经济——烧熟水，是需要燃料的，燃料也是钱啊，现在稻麦混种，产生大批的麦秆，恰好可补充平民们燃料的不足，熟水熟食都能得到保障，平民的生活条件也能得到改善。
这话听得高岳瞠目结舌。
很快，一捆麦秆被抱来，高岳就要求大家掘出个土灶来，接着把麦秆塞入其中，点着后烧熟了一瓯水。
这位他暂时还不敢得罪。
这时道路北端扬起阵烟尘，又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只见群头戴锦帽身着锦甲的骑手，追上了这群叫嚣要去终南山落草的北衙子弟，马鞭啪啪啪地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背脊上，打得鲜血和尘土飞扬，十分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