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云鸟飞散
杨炎在出发前,想要和妻子离婚,以免连累她,可圣诏却不许,还同时将杨炎妻子与杨弘业一起流放黔中。
崔宁的妾室浣花夫人任氏,则坐在东面——她还留在这宅第,担当着“家宅留后”的职务。
终于这场冬集结束,高岳也已不再是御史台的侍御史内供奉,而成为三十岁的工部虞部司员外郎,并且马上要前往奉天城负责营修工作。
卢杞赶紧噤声。
他又不能说得那么明白。
“不不不,主人何敢奢望如此……只求托付些东西给郎君保管。”何伯急忙伏低身躯,说到。
崖州何处在?
杨炎苦笑起来,摸着衣服和木简,“我本岭表一逐吏,超然登入中书门下为相,岂能长久?古人说过,有非常之福,必有非常之祸,今日果然应验了……”
可源休也明白自己现在如同条半伤的蛇,不能有所作为,只能蛰伏起来,藏住剧毒的信子,等待绝杀的时机。
寒风萧索,北雁南去,灞桥边沿,一身麻衣的杨炎,行踪落拓,立在高大的驿站前,举起衣袖对名驿卒请求说:“央请崔十八兄出来一叙,便说是凤翔杨大。”
此外卢杞还说,是否要让刘晏回来,重掌东南利权,保护漕运?
良弓何不藏。
消息传到李适的耳朵里,这位皇帝的表现很平淡:
而之前源休又写信来,内里全是愤怒,他怒骂卢杞、严郢,也骂杨炎,因他辛辛苦苦自回纥归来,卢杞因害怕皇帝重用他,居然不给他京兆尹当,给他个光禄卿的闲散官位——源休几乎想毁灭掉一切,他尤其恨卢杞。
但卢杞却很谦逊,他坚决不受中书侍郎的位子,而是举荐大儒关播,使其和张镒同时为新的中书侍郎,自己仍任门下侍郎。
当长安的雪落下后,升平坊原本热热闹闹的崔氏宅邸,变得冷清无比:七成的奴仆和小妾或被遣送,或随柳氏前往灵州。
而后他揭开竹笥的盖子,赫然发觉里面是他自道州归来时,从身上脱下来舍弃不要的绿袍和木简,没想到啊,没想到,它们一直静静躺在驿站里,好像在等着自己再来似的。
天涯望月远,
笑着笑着,高岳咽下几口蒸胡,眼眶就红了,鼻子也酸的难受,只能仰起脸来,小杨山人让他感到兔死狐悲:
杨炎接过竹笥,长叹一声,眼泪横流,“我杨炎可以死矣,竟到最后也未能兑现对崔十八兄的承诺,可以死矣,可以死矣……”
那驿卒点点头,进去会儿,然后背着个竹笥出来,对杨炎说:“崔十八说他身体不适,不便见你,但这里的东西,你自道州归来后就留在驿站里没取走,此刻物归原主。”
杨炎的党羽韩洄、杜佑等,因国家财计离不开他们,故而各个官居原职,没受牵连,可赵惠伯、庾准、崔昭、卢悬、员寓等人可就惨了,各个都被革除官职,逐出台省,贬窜到各个荒原地带——就连原本灞桥驿站的吕华,也被削职为民,随后长流岭南。
“明白,姨娘我明白……”高岳不断把蒸胡掰开,再吞下去。
同时也附着杨炎的一首小诗:
“杨炎的死,怎么说也有我出的一半力气,但我不后悔。我唯一怕的是,自己的这条路,又能不能走到底?”
“高郎,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吃完这些蒸胡,我们就得上路,我要去灵州,而你则要先回泾州,再至奉天。”这算是浣花夫人对他最温和的劝慰了。
食盘旁有方纸,是南面的驿站沿途送到崔清处,崔又让人送给高岳的,上面是小杨山人的绝命诗:
接下来高岳从木匣中又取出个小的书轴,展开来一看,里面是裱好的河陇直至安西、北庭的地图,图上附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正是元载的遗策。
先前何伯苦苦劝过主人,可杨炎根本不听,还想将何伯赶出去,然而此时何伯却成为他最终托付身后事的人。
“朕驾驭天下,不杀一二宰执,何以固位?”
杨炎妻子和儿子杨弘业,在离京后于韩公驿,也遭到县令的围困,自知不免的杨弘业先扼死了自己母亲,随后本人也于驿站当中自缢身亡。
高岳轻轻将匣子上的木脱给揭开,里面赫然是两卷《阿阳侯恩仇记》。
“杨炎啊,你的理想已化为了块墓碑,你的训诫我我会记住,并用实际行动来祭奠的,请以十年为期。”高岳轻轻将木匣阖上收下,对何伯毕恭毕敬地回拜下来。
韬奋棚、红芍小亭他都做出了安排,而段秀实那边,他也给出了告诫。
“请老丈进来。”
“生度,生度?”高岳嚼着蒸胡,嚼着嚼着在心中笑着小杨山人的至死不悟,“如今谈何‘高云鸟飞散’,恰恰相反,满是秃鹫鹰扬、践暴天下,就像你觉得生度鬼门关后,可松口气时,那道白练便接踵而至。”
高岳抓着蒸胡就往口中塞……
高云鸟飞散,
接着杨炎对着灞桥驿,深深地拜上三拜,代表着他对崔清的愧疚,随后牵过马,孤身向着下一站,蓝田驿而去。
“复仇毁灭了所有,包括你自己……可惜我第三编尚未有面世,你却已写完自己悲剧的结尾。”高岳半晌无言。
高岳盘膝坐在中堂的地板上,前面直接放着食盘,其上是安老胡儿给他做的六枚蒸胡。
千之千不还。
迅即,皇帝就让卢杞推举新的门下侍郎,然后卢杞可接替杨炎为中书侍郎。
一去一万里,
生度鬼门关。
皇帝有些不悦地回答说,朕此时召回刘晏,岂不是承认朕先前左迁他是错的!
这样的处置,让皇帝很满意。
两个半月后,杨炎行至岭南鬼门关后,在驿站被当地接到卢杞密令的县令、衙役抓住,用白练勒杀。
可实际上没太多人,真的相信他的话语。
随后何伯低着头,转入到槅扇内,再度对高岳拜下,并将个乌木匣子推近,哑着嗓子说:“主人说,这里面的书轴,他只看了首编和次编,觉得行事和自己相合,便疑惑著者是不是以自己为原型的,并且借来讽谏自己的。但始终未能看到第三编,在制书下来时,他才知道,正如此书没有第三编一样,他所走的路,也是一条走不到底的‘断头路’。”
横笛孤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