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集含元殿

    雪还在不断下着，元日之时，刘德室亲自提着笔墨，在五架房的门前写下“渐耳”二字来，以求辟邪。

    丹墀之上，朝廷四方馆的通事舍人走出，对着诸位举子高声宣读到：“卿等学富词雄，远随乡荐，跋涉山川，当甚劳止。有司至公，必无遗逸，仰各取有司处分！”

    皇帝也在等着高岳和韬奋棚真正的表现。

    很快的春闱的日子临近，定在二月九日，也即是说入了二月，便要向礼部主司潘炎投考前的最后一份“省卷”，然后就是真正命运时刻了。

    “圣人出来了，圣人出来了！”随着这些叫喊，皇帝果然自含元殿步出，绕着丹墀上走了圈，还特意在韬奋棚所在处稍作停留，说了当日朝集唯一的话语，“高三鼓，你的棚举止相当不错，像天子庠序里出来的，朕希望那二百四十杖打不到你的背脊上。”

    于是乎云韶很明显心神不宁起来。

    要是高郎君真的下第，被二百四十棍打成了满满一盆肉羹，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可只有韬奋棚数列队伍在整肃聆听，其他举子早已吵吵嚷嚷，不成队伍，有的争着探着脖子，或者勾肩搭背，看含元殿上皇帝的车驾座位。

    领头的高岳果然见到，禁门那边站着郑絪，好像也是刚刚赶来，身后跟着批“彰辉棚”的举子。

    “不用管他。”高岳很冷静地对着众人说到。

    郑絪见到高岳，好像也有些羞惭模样，便将脸转向了禁门之上。

    转眼间，大历十三年的正月元日，便在这举国欢庆大捷的喜庆氛围里来到。

    接着二姊妹又想起了在西川的父亲（伯父），便又起身，闭目合掌祷告，祈愿父亲能击破西蕃贼，得奏捷报。

    卫次公话音刚落，韬奋棚的生徒们便全部将目光投过来，和卫次公一样带着仇恨与不屑。

    “呀，这高阳氏之子和高郎君是不是祖先和后裔的关系！”小娘子不由得多想了一节。

    此刻，金吾仗院的鼓响起来，而后整座长安城，各坊的官街鼓一个接着一个接力起来，在阵阵鼓声当中，红日如捧而出：含元殿外的禁门隆隆推开，身着五彩缯衣的宦官中使们森然如鹤，立于门侧和殿前，宫墙粉壁仍昏，蜡炬星繁，其中几名宦官一看到高岳，便笑起来，好像已十分熟稔了，“这不是击登闻鼓的高三郎吗？陛下现在已驾临含元，马上诸位赴阙下时，可千万得看清围禁，不要胡乱走动，闹了笑话。”

    “郑絪。”突然，棚官卫次公带着恨意说出了这番话。

    其他举子就不容乐观了，有的误入围禁的荆刺当中不得脱身大喊大叫，有的则被绕糊涂了，居然走到东西朝堂那边去了，又被御史们呵斥着逐回，整个含元殿下人头沸沸，全无体统。

    宦官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韬奋棚的棚友在这群举子当中，服饰统一，步伐统一，进退有据，很娴熟地绕开含元殿之前的各处围禁，抵达到殿前的班次之内，毫无错乱。

    元月七日，双文又在五架房，给生徒们做了许多煎饼，以应习俗。

    云和看出来，她很忧心阿姊，因为她虽然只十三岁，刚到及笄的年龄，却也看出阿姊现在明显心游到高学士那里去。

    听到这话，其他几位宦官无不低头笑个不停。

    韬奋棚这段时间的功课丝毫没落下，紧锣密鼓。

    高岳将刘晏给的二百贯，全都投入到棚仓里来：购置家具、纸张、笔墨，给诸人筹办冬衣、食物等，还要支付刻工的薪资，也是倾其所有了。

    “我也要去送穷！”听到云和的话，云韶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毕竟这是她见高岳为数不多的机会——少女家毕竟要矜持的，不能老绕着男子转悠，不过得在关键时刻给对方以深刻的印象，高学生现在的穷，希望能通过正月晦日，将其祛除。

    月堂内，崔家的各位奴仆婢女都忙着扫除庭阶屋架，云韶则咕咕哝哝，坐在榻上读着月令书，里面提到了为什么要在元月晦日“送穷”，是因为高阳氏有个儿子，整天喜欢穿破衣服吃粥，别人送他新衣服也要烧坏再穿，后来就在元月晦日死在陋巷中，便成为了“穷神”。

    “拜圣人！”随着通事舍人这声叫喊，韬奋棚内的所有生徒都再拜舞蹈，其他举子还在呱噪不停，代宗皇帝很满意地对韬奋棚诸生徒颔首，接着就走往他处了。

    代宗皇帝大喜，下令自大盈藏里取出无数财货，分赐将士们。

    唉，这个穷学士到底有什么好的？

    高岳身穿云韶所赠冬衣，身后立着韬奋棚共五十人上下的朝集队伍，排列严整有序，统一身着青色长袍，和四周人声鼎沸的各地举子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

    其实元日在门上写“渐耳”是个有意思的误会，武周统治时期，有个道士名叫斐渐，据说道行很深，于是有人就将他举荐给朝廷里的大官，信中说了这么句“当今捉鬼，无如渐耳。”那么“耳”就是个句末语气词而已。可传到民间来，老百姓都误以为这个人名字叫“渐耳”，便有了此风俗。

    可关爱云韶的云和也只能对阿姊说，“现在相距春闱应该只剩三月时间，高学士到冬至日时，应该要和其他举子齐聚含元殿朝集，拜谒天子。随后就是元日直到十五，我父自朝廷里回宅，说陛下冬至和元日两场大朝会，因防秋将士曝于野外，都不准备庆贺了，连十五放灯也取消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来年的晦日送穷……”

    又过三日，西北、西南皆有露布捷报传入宫中：李怀光、温儒雅、李晟、段秀实等大将在朱泚节制下，击退西蕃对西陲的侵攻；西川节度使崔宁，也报斩西蕃军八千余首级，并夺占摧毁了西蕃所筑的望汉城。

    虽然只是个脑洞，但云韶的心理压力却格外大！

    另外名宦官掩口而笑，绘声绘色，“这个无妨，高三鼓对这里可太熟了，毕竟杀过个进出的。”

    就这样，到元月二十九时，也就是晦日送穷的日子到了。

    冬至之日，大明宫含元殿处，长乐钟声声声急促，先缓后急，呼唤着人们勿作放逸昏眠，千余名各地举子身着麻衣，冒着寒风等候在禁门之外——此时天仍未放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