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雨欲逼来

    五架房外的曲江渠边，刚刚合上门的高岳，隔着错织的雨帘，居然见到了云韶的钿车，正停在那棵树下。

    高岳收下背起竹笥，接着对钿车方向深深行礼，说了句小娘子也要珍重，我当然不会失败，此外即便登第，我这支笔还是要写出各种各样的行卷给云韶小娘子看的。

    于是常衮狠狠数落了崔佑甫番，表示绝不接受，拂袖而去。

    高岳当即明白，因为就在不久前，蔡佛奴作为神策军的一员，也随着李晟行营开赴京西军镇，履行防秋的职责。

    “小娘子为何还不回西川？”高岳对来到他面前的月堂婢女桂子问到，然后看着钿车。

    高岳眯着眼，四周都是雨雾，并无一人，他站了一小会儿，看到坊墙外角的巡铺前，木桩上拴着着匹瘦马，长毛已被雨水淋得透湿，垂在身躯上，还剩一双黑溜溜的豆眼在往外望着。

    “试判文两道。”高岳静静地说到。

    可高岳却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他知道，他和刘晏约定的日子到来了，他轻轻地撑开了一张油盖，披上蓑衣，走入到五架房的院子里，挨着墙下摆放的瓮落满了水，发出单调的叮叮当当声音，房内棚内的生徒们正埋头撰写着行卷，拟写诗赋和策问，很多人都没注意到棚头的外出。

    “是刘晏的坐骑……”高岳判断到，接着走到了巡铺入口处。

    高岳取下油盖，褪去了蓑衣，开门的那位子弟捧着烛火，掀开了搁在刘晏那边的垂帘，高岳见那垂帘已敝旧不堪了，心念南衙的金吾子弟现在待遇和圣恩日隆的北衙神策诸子弟比起来，还真的有云泥之别。

    长安城各坊内部好歹有石板铺路，但坊外的道路其实是以泥土为主，晴朗的天气还好，但一逢雨雪天气可就够呛了，头顶油盖，身披蓑衣，还背着那云韶所赠的竹笥，深一脚浅一脚，踏着一汪汪的泥潭，朝着目的地走去，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雨点，打在他的脸颊上，生疼无比，高岳只觉得眉毛和鬓角都要结冰，呼吸也艰辛无比。

    桂子说，西蕃大举侵攻蜀地，府君索性便让小娘子留在长安城内，不要前去西川，因路程太不平安。

    “不知刘吏尚此话怎说？”高岳呼吸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刘晏说的“十拿九稳”是什么意思。

    刘晏背对着他点点头，“郎君又知关试考得是什么？”

    云韶的这番话语，让高岳在寒冷秋雨里，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

    等到他好不容易走到平康坊西北角处，却发觉在这样的天气里安老胡儿也没有出摊，只剩下卷起来的旗旆还竖在那边。

    “潘炎被你的行卷征服了，崔宽是这样，我女儿是这样，我怕假如圣主天子看了高郎君你的行卷，也会被内里的故事折服。小品文其实不下诗赋，更是兼具史才、诗笔与议论——进士科当中，甲赋、律诗突显的是诗笔，策问展现的是史才，可叙事议论却无对应的文体，而这小品传奇却可见之，足以让人耳目一新，高郎君你在行卷上确实选了条最好的路，让你能另辟蹊径，超越那些诗赋名手，从而名动京华。”刘晏娓娓说完，接着站起来，墙壁上的影子顿时晃了下，“可我掌的是吏部三铨，高郎君哪怕是登第高中，也应该知道，我唐进士想要真正释褐起家，还得通过吏部的关试。”

    钿车的帘子后，微微露出了云韶的眼眸来，也带着关切望着自己。

    原来，自从代宗自杨绾薨后，让崔佑甫以中书舍人的身份代理中书省事时，就遭到常衮的嫉恨，二人经常发生争执，最后常衮用宰相权力，强行让崔佑甫去吏部分知铨选，而现在崔佑甫的语气依旧如此强硬，让常衮更是恼火。

    因秋霖让长安街道泥泞不堪，宫殿的夹城内都灌满了积水，所以皇城和大明宫传来消息，圣主不朝，官员休假。

    一名金吾子弟看到他，顿时就知道这位郎君是来寻人的，不然这么大的雨谁还会专门跑这来呢？

    而后，高岳便迎着雨，踏着泥，朝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

    “一年之间，高郎君的才学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了。”刘晏接着对高岳，很认真地说，“我还希望见到这部书的续集——可以说，高郎君来年登第是十拿九稳。”

    那边刘晏也走下殿墀，冷眼看着这二位，很快也踏着雨后的水洼，离开了小延英殿。

    高岳还没说感谢呢，就感到钿车内云韶的眼光有所变化，但她想问的话，是通过桂子之口传来的，“小娘子让我对郎君言，假如春闱不得意，无需等到第三场，伺机逃出长安城，保命要紧。她此后可对西川来京的进奏官或守邸吏写信，让府君在西川幕府给郎君谋个差事。”

    而在房间的另外面墙的长桌前，端坐着一位瘦小的老者，那个叫旺达的胡人奴仆坐在柱子间的勾栏下，背着个大竹筐，时不时咳嗽下。

    门扉推开后，几根简易的木柱间，巡铺里的数位金吾子弟在茵席上或坐或躺，盖着毯子，正在对着角落烤火。

    “没错。”这时刘晏笑嘻嘻地转过脸来，接着表情突然凝住，“这些关节，那红芍小亭的白狐精应该都告诉过你，是老朽多虑了，对不对？”

    高岳在他的对面坐下，烛火将他俩靠着的无窗户的墙壁照亮了半圈，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拉长，贴在那里。

    刘晏笑笑，将身前的卷轴掩上，高岳定睛一瞧，正是自己所撰之《槐北疑案集录》。

    “高郎君，坐。”烛火照亮了刘晏丑陋又清矍的脸庞。

    墙壁上高岳的投影，此刻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下！

    说完桂子奉上礼物，一个细竹笥，低声说这是小娘子送给郎君，祝郎君来年文场大捷。

    第二天的长安城，是没有太阳的，秋雨依旧从阴沉的天空不断如丝落下，许多坊墙下的水渠满溢出来，顺着坊内街道肆意流淌，满城的树上已尽是萧索的黄叶，在雨中蔫耷拉着，就连早晨的官街鼓也好像被雨水浸染，一声声传来，缺少晴日里的气势。

    毕竟有个红颜知已，那是多美好的事。

    而崔佑甫也不抗辩，只是立在原地，目送常衮离去。

    高岳回说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