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晚间，不等谭老头把药铺门关好，我提起裙摆就开始跑，今天真真是委屈了一天。谭老头在后面大声喊着我的名字，问我吃不吃馄饨。

    “那还是吃点吧。”今天一天其实我都吃饭了。

    谭老头走到我身边，替我把披风的兜帽戴好，带我去了一家馄饨摊子前。因为天冷，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老板，一碗馄饨，不要葱花。”谭老头对着摊主喊着。

    “老爹，你不吃么。”

    谭老头没有回答我。

    等摊主把馄饨端上来，谭老头又要了两个空碗，然后开始一下一下分馄饨。

    “枣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馄饨吗，那时候你小小的，就是拿着碗，把馄饨一个一个分给我，你说以后你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我一半。”

    我点点头，其实我是不记得的，但是我怕我说我不记得，谭老头会难过。

    “枣儿，我怕我护不了你一世周全，所以我希望你找的郎君能替我护你周全。”谭老头说这话的语气很是伤感。

    “老爹，不用担心，我可以护住我自己，我还能护住你和桑儿。”

    “你护好你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们。”谭老头摸着我的头说着。

    “你和吴桐的事，等到春闱结榜了再说，他若能挣得一点功名，我才能答应把你嫁给他。”谭老头说完这些，开始低下头吃馄饨。

    “谢谢你，老爹。”我也低下头，有水珠掉进馄饨碗里。

    我一直都知道谭老头是宠我的。

    在分不清楚爹娘的年纪里，在我心中他就是爹和娘，大一点了，从其他伯嬢嘴里听说了我是捡来了孩子，我还给他闹了好久的脾气，气着说让他把我送还给我的亲生父母，再后来闹不动了，就不闹了，他才开始把捡到我的经过告诉我，我问她是在哪里捡到的，他想了一会儿，给我指了他每次采药必经的那条道，其实那个道，每天走的人很多，但独独他捡到我了，我又觉得，是天上的神仙帮了忙，看我可怜，找了一个这么好的爹给我。

    后来我不再在谭老头面前提我亲生父母，但是每次和人打架打输了，我都会去他说的那条道上坐好久。谭老头说他们当时说不定看到我被抱走才离开了，我想着他们现在会不会也是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看着我，他们看到我如此狼狈，会不会心疼得出来抱抱我。其实很多年过去了，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又觉得他们肯定是知道是我自己调皮，不能宠坏我才不出现的，他们一定看到我长大了。

    今天的馄饨其实不是很好吃，但是最后的汤底我却是都喝完了。

    回去的路上，我挽着谭老头的胳膊，像小时候赖皮那样依在他肩上，侧眼看到了他鬓角新生的白发，那个小时候总是把我扛在肩上的老爹，真的老了呢。

    除夕夜前夕，我收到了吴桐托人送过来的一盒栗子糕和一件绣有梅花的大红外衫，他还给了我一封信笺。我们离得那么近，他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直接过来亲口跟我说，还搞得这么麻烦，我现在觉得他是不是也看话本子了，要不他怎么学会的话本子里说的，鸿雁传情呢。

    他在信笺开头写着，吾爱枣儿，端端这四个字，我都看了好久，看得我心肝颤，恨不得马上就去找他，但是想到桑儿常说的姑娘家要矜持，况且明日就见到了，我忍住了冲动。我继续往下看——几日未见，吾心甚念。想去找你，但母亲说，这样不合礼节，好在明日除夕，尚能一解相思。糕点我尝了点，觉得不错，想着你也会喜欢。那件披风，母亲说是清绣阁新出的样式，我看着其实还是配不上你，但颜色不错，我的枣儿穿大红色肯定很好看。

    他最后面还附了一行小字:南山有桑，北山有杨。我心恋你，如鹿饮溪。

    我不爱读书，不懂其深意，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在说，他想我了。

    那天我很欢乐，喜欢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我就只是想着他，就觉得心中欢喜。

    桑儿问我要那盒栗子糕吃，我其实不大愿意，但想到以后谭老头哪里还少不了他出力，就勉为其难给了她一块，她吃了一口说味道一般，气得我把那剩下半块抢了过来，反正我吃了是极合我口味的。那件大红的外衫也很好看，梅花栩栩如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花样上真的能闻到浅浅的梅花香。吴桐说我穿大红色很好看，我就想到了那间喜服店的衣服，想着有空了一定要和他一起去看看。

    那天的晚饭我吃着都觉得是极好吃的，问桑儿是哪间酒楼里买的，她说还是她自己做的呀，我们家什么条件，还想天天吃酒楼么。我夸了她说今天的饭菜比往日香了好多好多。她好像不大领情，因为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之前山里刘家那傻儿子一样。

    栗子糕我没舍得吃完，吃了两块就包起来了，那件外衫，我叠起来放在了床头，想着明天穿给吴桐看，然后抱着信笺看了好几遍，才慢慢睡去。

    除夕这日，天微亮，我就已经起床梳妆了。我画了柳黛眉，挽了随云髻，因为平时都是草草打理发髻，所以这次弄得有点手忙脚乱。没找到喜欢的珠钗，就把之前吴母送的那只凤钗黛头上了，最后穿上了吴桐送我的那件衣衫。等桑儿过来敲门喊我去买礼物再一起去吴府时，我已经收拾好了。桑儿看到我后一直哈哈大笑，搞得我莫名其妙。

    “你确定你这样能出门。”桑儿扶了扶我快要倒下来的发髻问我。然后她又把我推到铜镜前，给我重新挽了发髻。

    看着，确实比我自己挽的好看。

    出门，谭老头看到精心打扮后的我，轻哼了两声，我不知道他对我这个装扮是有什么意见。

    今天集市人很多，我们给吴家的每个人都挑选了礼物，最后我还自掏荷包，给吴桐买了个小人雕，我给雕刻师傅描述了吴桐的相貌，师傅就细细雕刻打磨出来了，你还别说，雕出来还挺像。

    因为买的东西比较多，我们今天是坐马车去的吴府，路途很近，所以我们很快就到了。

    马车一停，就有下人过来打帘子，一看是我们，就开始朝里面大喊，老爷夫人，谭先生他们到了。然后看到吴父吴母，吴桐他们几个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