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很喜欢你的日记
跟“叶白”认识,是在高二升入高三的那个暑假里。
由于我在期末考试前遭遇车祸,导致腿部骨折,在医院里躺了足足一周,因此直接跳过了期末考试这个步骤,连暑假作业也没有拿,从出院的那一天起,就与暑假无缝衔接。听起来还挺幸福。但那毕竟是骨折,受伤的腿部需要修养,所以我的这一个暑假,加上在医院里的那一周,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
我的父亲在远处工作,也没有时间回来照料我的生活,当然我也不需要别人的照料,一个人也能行。实际上,我压根没有告诉他我腿折的事情,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的话,应该会雇佣一个女佣前来照料我吧。我喜欢一个人的清静,讨厌面对陌生人。索性就在家里拄着拐杖,粗俗但也足够周到地照顾好了自己。
跟我很要好的青梅在期末考试结束后来照看过我一次,给我带来生活上必备的物资,用她不坦率的话来说,是“怕我一个人死在家里”。对此我很感激她。但如果她能够真正弄清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那就更好了。我在她第二次来我家要走的时候放下面子,拜托她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几本书。其实我还有一种奢求,那就是希望她能够隔三差五地就来我家一次,因为我实在太无聊了,无聊且孤独。在家里无人与我交谈,在客厅打电动的日子也已经过腻。
我拉着她的手权宜良久,还是将这种奢求告诉了她。她说,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啦。她可真是个好人。虽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种不好的嫌疑,但以我们两个的关系,早就将这种嫌疑抛之脑后。况且按我那时候的状态,也无法对她做些什么吧。
所以,她向我宣布,在每周的周末都会来我家一次。我感动地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并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她的这份恩情。这当然有些夸张,但我那时候真的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我的世界里出现了唯一一个人类,其实不管他是谁,我都会为之感动。
我给她转了一笔钱,拜托她到楼下的书店里给我买几本小说,反被她教育了一顿,说书店里的书都贵得离谱,那纯粹是在浪费钱,并向我提议去读网络小说。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网络小说的印象里带有一份偏见。因为不喜欢看幻想架空的题材,不喜欢看金手指、系统、超能力。觉得那很不真实,看到不真实的内容就有种被骗到的感觉。正当你代入了剧情,却突然在某一刻意识到这些东西现实中根本没有,那一刻的感觉我再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就跟度过了十四五岁的中二时期,认识到自己并非主角,世界并非围着我们转动是一个道理。是一种“自我欺骗”。所以有人在我耳边轻语“那都是假的”,我就会非常难受。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就算不甘心地、带有侥幸心理地继续着幻想,那也不会持续太久,梦醒时分就在不久的将来,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但青梅毕竟说得没错,书店里的书太贵了。可以线上购买,那样便宜些,但我又没有能力去取快递。其实还有一个做法,就是阅读电子书,但花钱买电子书,没有实际的“获得”感,那还不如直接看本就没有实体书的网络小说。
于是乎,那天青梅走后,我再一次下载了阅读网络小说的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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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放下了对网络小说的偏见,我也没能够读得下去幻想架空题材。其实只要是没有超自然现象的小说,我都能够接受,但那些书籍几乎都在恋爱这一栏目里。对于纯粹的恋爱,我是一窍不通的。所以在阅读这一类型的小说之前,我得做足心理准备。不过好的一点是,我成功地读了进去,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我相当地迷恋这一类型的小说,能够从早看到晚,连吃饭都能够忘记。
但恋爱小说也有一种弊端。往往这种小说读多了之后,会使人也产生恋爱的冲动,想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们那样去轰轰烈烈地恋爱一番。我也没能逃得过这一影响,在那段时间里,我渴望爱,love,想要被人说i love you,感觉快要走火入魔。像是跟动物一样在发情,甚至产生了我那个亲梅好像也不是不行的想法。在她来我家的时候,我们两个坐在沙发上紧挨着肩膀打电动。我时常偷偷看她的脸和身材,脸上和心里像发了烧一般,久而久之也有一种愧疚之情,觉得自己非常龌龊。对此,我诚心诚意地对我的友人鞠躬道歉:对不起!
后劲很大,哪怕我恋爱文看腻再去去看职场文之后,这份冲动也一直在持续着,并且一直持续到开学后我再一次见到亲梅为止。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发情。很不凑巧的是,或许也称得上很凑巧,凑巧与不凑巧两者可以相互转化——就当我“发情”的时候,遇到了“叶白”。
我要是这么说的话,很多人或许会猜测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很遗憾,我什么都没做。那是个暑热并未散去、依旧酷暑难当的八月,并不是所谓的春天,还没有到动物交配的季节。因此,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得成。也没有登录过月抛软件。我和她不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同时在另一方面却还是不清不楚的。我不仅什么都没做,也没有跟她见面,我们的交流止步于聊天软件,我们的关系建立在线上而非现实——暂且如此。
我和“叶白”的认识,很难说出一个具体的理由。而理由又非常简单,我已经在上方阐述完毕。相反,我们的相遇,是在一个非常机缘巧合的情况下。非常非常之巧合,巧合到你甚至怀疑命运这两个大字。或许这就是命运吧,每当我想起时,都会由衷地感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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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日。天气晴。
看了一星期的网络小说,我感到稍许有一点无聊。一件事干多了总会觉得有些疲惫,要消磨一个人的热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热情当成一份工作。我连热情都没有,所以更不用谈能够坚持下去。
我这人有些三心二意,就拿打游戏举例,我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游戏刚拿到手对它进行探索的时候。当这款游戏的新东西所剩无几,我就没有了玩下去的欲望。所以看小说也是一样,先前我不懂恋爱为何物,才会痴迷于恋爱小说。当我懂了一星半点之后,三心二意的我便很难继续精益求精。
那天我放下小说,当下手中的手柄,端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天气晴朗,尽管室内开着空调,阳光还是透过冰冷的温度,直射在我的脸庞上,但它的炎热与室温又相互抵消掉了,有种暖烘烘的感觉,还挺舒服。我看着底下的汽车来往,热浪使视野中的一切变得晃动,烈阳照射到远处因等绿灯而停下的汽车身上,在它们的背部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我能想象到一股烧焦的气味,那源自于热化成液体的柏油路面。
我看着远处的一个人影,他一个人走在路边上,手上似乎握着一瓶水,没有带遮阳伞。或许是这寂寥的景色带给我了感触,我在某一刻脑海中突然产生一个点子。
我们平时在看网络小说的时候,往往会看那些榜上有名的作品。那是当然,对于一般人而言,肯定是把追求质量放在第一位。没有人希望看一部写得很烂的作品。可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那些没有人看的作品真是什么样子的呢?哪怕它真的写得很烂,也让我有了一看的欲望。
于是我进入搜索栏,随意地搜索了几个关键词,搜出来好多作品,但没有见到真正意义上的没有人看过的小说。平台的推荐机制貌似与搜索有着相当大的关联性,如果你没有精准地搜到小说的名字,它就会自动地给你推荐火的小说。那样的话,想找到没人看到的作品很难。我又试着自己编了几个书名,可能是由于我的语文功底很烂,编出的书名都很小儿科,所以还是失败了。
无奈之下,我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随意输入了一团乱码——
一本书跳到了我的主页上。我凝神细望,再三确认。观看数那一栏里,赫然写着一个零字。终于找到了。像是丢失了藏宝图随意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宝藏,我倍感激动。这激动直接超过了今天是星期日,下午青梅要来的那种激动。
我并没有立刻点开,而是稍作矜持。碰巧嘴里口渴,我前往厨房用水壶给自己烧了瓶水,大约等待三分钟后,水烧开了。我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慢悠悠地喝着水,却又因为那份激动不自觉地加快了喝水的速度,导致一些水流到了我的脖子上。
拿上拐杖重新回到阳台,我调整好心情,再次打开手机。这部小说全书只有七万字,上一次更新是在昨天九点。平复激动的心情,有几点让我感到非常疑惑。按理来说,写网络小说都是希望别人能够看到的,可这本书的书名是一串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乱码。作者的名字是叫“叶白”,很大众的名字,小说简介也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作者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莫非他的本意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不成。
可是我总觉得,写出来的东西不让人看到,那就跟废纸没有区别,可能大多数人和我有着相同的想法。况且既然不想让人看到,又为何要发布到网上呢?直接保存到电脑里面不就行了吗?难道是怕数据丢失,想要保存到线上?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点击开始阅读,从书中寻找想要的答案。
约莫过了三分钟,我才终于搞清楚了状况——这不是网络小说,而是一部日记。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作者的写法,很多作者不是会把主人公的日记放在小说的开头吗?他也许就是这么做的。可继续往后看了几章后,它依旧是日记的写法。甚至还有年月日,最开始的部分是从今年的元旦开始,所以最初的一章写的就是他们一家子在过元旦。每一天的日记字数不定,有的有好几大段,有的只有几句话。
日记我停下滑动的手。
如果这是别人的日记,我现在的做法应该是在窥探别人的隐私吧?窥探别人的隐私,这样真的好吗?要是日记里有不能够向陌生人透露的东西,那该怎么办才好呢?看来我还是退出比较好。
但又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吸引着我,导致我犹豫不决,想要继续看下去,不想半途而废就这样退出。
那股神奇的力量就是命运。这种千载难见的巧合,使我不愿意就此放弃。那感觉就像是在面对一个你一无所知的处女一般,你被她身上的贞洁吸引着,不愿离开。哪怕是遭到道德的谴责,我也想要读下去。
我说服自己,下定决心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和对作者的负罪感继续滑动屏幕进行阅读。
七万字不算多,再加上日记的语言本身通俗易懂,我仅仅花了一小时的时间就将其读完。读完后,后悔的同时,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日记这种题材不像小说,里面没有男女主角,只有一个向你娓娓道来的第一人称讲述者,实际上是作者跟自己内心的一种对话形式,只不过从我这个外人看来,那像是在跟我对话。我那时候吃尽了孤独的苦头,所以有这么一个人在跟我讲述现实当中那些琐碎的事情,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我的高兴和满足建立在“罪名”之上,尽管我一再粉饰,也洗不清我偷看他人日记的罪状。但此时我再去后悔也来不及了,事情已经发生,已成定局,已经败露。从作者后台来看,应该可以看到我的阅读记录,我没法采取措施来掩盖自己的罪行。罪行就暴露在作者眼前,这部给予我乐趣、真实可信的日记的作者眼前。因此,我想要多多少少弥补一些。做了错事,就需要道歉。
口头的道歉十分廉价,但我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做法,要是送礼物的话反而会起反作用。我犹豫再三,打开评论区,在上方评论了几个字——对不起,偷看了你的日记。我这人不太会撒谎,因此道起歉来也是直来直去。
在下午,亲梅如约过来看我。我没将这件事告诉她,而是跟她打了一下午的游戏。快要天黑的时候,这位运动少女口口声声说要煮晚饭给我吃,结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连我都得拄着拐杖帮忙收拾。收拾过后天已经黑了,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子,让她一个人走夜路不好,于是我就留她在我家住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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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几乎是青梅前脚刚走,我就收到了来自“叶白”的一条讯息。
软件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可以点开对方的头像进行私信聊天。我昨天在下方评论区里道歉,完全暴露了自己,所以“叶白”才能够跟我私信。
她并没有直接质问我,而是看似很礼貌地给我发了个“你好”。我也向她回复。
【你好。】
接下来她没有任何反应,又等了一刻钟,我还是没有收到她的回应,谈话似乎就这样有头无尾地草草结束,她也许是在犹豫着什么。我猜测她是希望我不要再看她的日记,却又很难开这个口,毕竟对于她而言我是一个陌生人,你没有办法要求一个陌生人乖乖听自己的话。
然而其实就在昨天,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看这部日记了。虽然我很喜欢这部日记,但窥探别人的隐私那确实不好,所以我不得不忍痛割爱。我回想起昨天所看到的日记,点开书籍页面,看到日记昨天晚上依旧在九点更新了最新章。我还没有点进去看过,好奇心很自然地在我心中膨胀,但我没有放任不管听之任之,而是像是要对自己做个决断那样,率先向这位作者发了条消息。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看。】
我会信守承诺,而她也不会在后台看到新增的阅读记录。一切都会做个了结,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原本。
就在我发出去后的一分钟内,我收到她的消息,那已经能称得上是秒回了。
【不,我能拜托你继续看下去吗?】
看到这则消息,我愣了几秒,接着嘴角大概是浮现出了一抹微笑。接下来,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也没有轻率地认为他是一个奇怪的人,而是十分平淡地回复了一个“好的”,然后过了两分钟后,又补上一句。
【我很喜欢看。】
八月三日。没有太阳。
——这就是一切的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