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杀什么样的鸡
“镇长大人,镇子上有人买卖房舍,以及签订了契约,送来衙内公证。一切手续办妥,需要大人用印。”王幸俯首低声禀报道。
见叶明一脸不解,圆胖肉球从凳子上蹦了下来,滴溜溜滚到跟前,低声对叶明说了几句什么,叶明这才恍然。
他是第一次做镇长,对其中的道道并不清楚,镇衙内发布的一切政令,以及房舍、田地、牲口等各类契约的签订,都需要加盖杨埠镇印章。
而加盖印章,是需要他这个镇长点头同意。
当然,这个头也是不白点,像这类契约签订,点一下,其中也是有一份小孝敬在的。至于大宗买卖,自然孝敬更大。这原本也都是不言自明的事儿,实则上任镇长,就是按照惯例一直将印章放在公廨,方便下面各掌事随时进行加盖。当然为了避免被掌事的蒙蔽,也是设了一名心腹文书,专门掌印,对送来盖章的契约进行审核,并且每到月底,统一将上缴孝敬归纳起来,送到第四进后院。
而今这不是换了主官,叶明刚刚上任,故而程序需要重新启动一下。
“你刚才说,是什么买卖?”叶明刚要点头同意,忽然心念一动,开口问道。
“镇上的房舍买卖。”王幸继续谦恭的道,顿了顿,又道,“镇上的赵老三,要将自家的三间房舍,卖给张弘文。”
“赵老三何许人也?张弘文何许人也?”
“赵老三是镇上的狗皮匠、破落户,张弘文老爷以前在别的镇子担任主事,而今退休在家,在镇上颇有名望,是、是上任镇长老爷座上宾兼密友。”
“缘何买卖,是赵老三主动卖给张弘文,还是张弘文高价求买?”叶明端起茶盏,用碗盖拨了拨茶叶,语气寡淡的道。
王幸一愣,将手中握着的一卷文书展开,看了一眼,一愣,很有几分意外的道:“是、是张弘文老爷以市价的两倍——主动求买?”
虽然已经心有确认,听闻后,叶明依旧心下暗叹:这个世上,真是永远都少不了聪明人。周瑾岚打通了黑砂窟、腾云山,杨埠镇作为青州与豫州最后一段的最新道路的必经之地,接下来的几年,必将烈火烹油,急剧膨胀,飞速繁华。
而最先得到消息的这些镇上有名望的地头蛇,已然开始了行动。而这件房舍买卖不过就是一个试探,只要自己盖了章,不用到明天,接下来就要有几十、几百件买卖契约,送来盖章,不用两天,镇子百姓的房舍、土地,就要被这些镇上的名门望族给买光。
接下来,不用三年,这些房舍、地皮,价值至少要翻十几、甚至几十倍,——而这等丰厚而惊人的回报,不过是镇上的这些名望老爷,比镇上这些百姓,早几天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本对于叶明忽然关注一件微不足道的镇上百姓房舍买卖的小事,将进行的会议都放在一边,圆球财务主事、干瘦庶务主事都大为不解,而今听闻,陡然一愣,同时心下明了。两人不由自主对望一眼,又触电般迅速分开,各自低头,暗暗揣摩。
叶明心下冷笑连连,表面却是声色不动,随手丢下茶盏:“说吧,盖一个章,这位张弘文老爷,给你、或者给咱们衙门,什么好处?”
没有想到这位新上任的镇长大人这么棒槌,当众砸问起这等隐私暗晦的私下勾当,这位王幸掌事一时间有些懵,摸不透深浅缘由,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顶头上司干瘦的庶务主事。
庶务主事飞快扫了叶明一眼,对着下属,脸色一沉,喝道:“大人的话,听不懂?照实说。”
王幸掌事一听上司给出明确暗示,虽然颇有些难以启齿,还是心一横,干脆利落的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每份契约盖章,买卖双方都有一份固定的孝敬,经办的掌事、文书、主事,都拿一点儿,大头、大头定期送、送到后院……”
叶明点头,一脸满意,道:“这就对了嘛,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俗话说的好,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嘛。”
一听叶明的话,圆球财务主事、干瘦庶务主事,连同巡检队正,都意外看向了他,特别圆球与干瘦,脸上不由得浮现出隐约的喜色。
“那大人,这份契约……”王幸掌事也高兴起来,只以为叶明也将与上位镇长大人一般无二,一切都将萧规曹随,忙开口问道。
“不盖!”叶明干脆的两个字,将他与两位主事脸上的笑容,给一举冻结。
“不盖?是今天不盖,还是……”王幸迟疑重复道。
“不仅今天不盖,明天、后天,都不会盖。确切说,一年内,杨埠镇内不允许进行房舍、土地等一切买卖。敢私下买卖者,镇衙门一律不予承认。——将此,拟一条公文,发布镇、各村。”
王幸呆愣在原地,搞不懂这位新镇长,干嘛放着好好的钱不赚,非要自己给自己断了这条财路,然而在叶明眼神扫过来时,陡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唱了个肥喏,忙不地躬身退了出去。
“有些规矩,需要改改了。你们回去,好好规束一下各位掌事、文书、司职、仆役,——为了那什么张弘文大菜猪给的一点儿好处,就跑来我这刚上任的镇长面前求盖章,这是不将我这个镇长放在眼里嘛。怎么能让他们谨惧起来呢?杀鸡儆猴嘛!那么杀什么样的鸡,才有足够的力度,让他们一个个老老实实,不敢胡乱再有别的心思?”叶明面色笑吟吟,审视着两位主事,语气和蔼地道。
圆球财务主事、干瘦庶务主事,就觉脊背满是冷汗。响鼓不用重锤,大萝卜不用屎浇,他们自然自叶明话语中听出了浓重的警告意味儿,情知但凡下属们再有下次,显然这位镇长大人,就要拿着他们俩来开刀,充作那只儆猴的鸡了。
“这小子,恁是邪门,这才多大?怎么眼光、手腕、心计、谈吐,都跟在官场沉浮历练了几十年的老梆子一样?”干瘦庶务主事暗暗嘀咕,心头一直暗暗对叶明存有的、表面却掩饰的颇好的轻视,不免消散了几分,转而真个重视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