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迷魂汤
转天,瑾言依旧要去慈宁宫当值,澄徽也早早从十王府过来,一面陪太后用早膳,一面说着皇帝大婚选秀的事情,派了多少人员下去采选,这些人的钱粮补贴多少,宫中要为采选添置多少物件,又要花多少银子,说得门清,末了又笑呵呵道喜:“派人到北直隶采选,七月万寿节,新人啊就能进宫给娘娘贺寿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眸子往瑾言身上睃,瑾言心里觉得好笑,澄徽暗戳戳又要挑起战火。太后沉着脸,用帕子掖了掖唇,冷觑一眼澄徽:“这差事交给你办倒是比严如水那帮人办得妥帖,排场还是要讲的,四夷馆的人都要过来看热闹的,不能丢了我们大周的脸面。好了,多吃点,难为你费了一番心思。”
话是好话,却听不出太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用着饭,外头却传来司礼监掌印刘白象求见的消息。瑾言不免诧异,掌印这个时间过来,难不成是前朝出了大事?太后也是这样想的,忙传了进来,刘白象磕头请安,原来是陈宅昨夜出了事,二姑娘还愿回来,道路湿滑,出了意外,连着马车从山道上摔了下去,没了踪影,陈龙锡乍闻噩耗,气血上涌,病倒了,没法出席今日的朝会。
他平静地传了消息,瑾言却像是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的泼了下来,浑身手脚冰凉,唇上也没了血色。她再也顾不上规矩,忙问道:“那兵马司的人过去了么,太医有没有去看?”
刘白象摇头:“这是奴婢方才才接到的消息,阁老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还卧病在床。”
太后看了一眼瑾言,见她眼里着急地噙了泪珠,赶紧拉过了手,心疼道:“好孩子,先别着急。老身叫兵马司和京营的人带人一起去找,总能找到。你不放心,就再领个太医跟着刘太监一道回去看看吧,准你个假,等事情了了再回来。”
瑾言听太后这样说,连连谢恩:“既如此,请太后娘娘准许御药房的赵女医和臣一道回去。”
太后准了,瑾言再顾不得其他,连行李也没来得及收拾,便拉着赵淑贞和自己一道坐着司礼监准备的小轿紧赶慢赶地回去。
太后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古怪,御药房坐堂的太医不找,反倒要了个女医。”
澄徽笑:“原来御药房还进了个女医,要不是瑾言特意挑了她,我还真没留意。”
太后点点头:“这个女医不常在我们跟前侍奉。”
澄徽压了压眼睛里的猜疑,暗暗记下了这些话,想着还是得再留意着,回去告诉萧元恒,多些防备。可她也有一种直觉,陈淑嘉还愿回来的路上遇险,这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思忖着她猛然一惊:还愿!该不会是去了极乐寺,出了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澄徽如芒刺在背,压下心头的不安,又陪太后说了说话,才着急忙慌往极乐寺赶。到了门口,才见到兵马司的人也在,好在极乐寺毕竟背景深厚,树大根深,兵马司也不敢招惹,只是同方丈问了问话,便离去了。
待这些人走了,澄徽才进了寺,知道陈家这事果然与极乐寺脱不了干系。她不由分说往后院赶。见这里又多了些生面孔,知道是云南王派的精锐暗卫已经过来,只待万寿节行动。她往护院守候的院落径直走去,一口气推开了两个大汉,往屋里闯进去,却见瑾言生动地立在那里!
她吓得冷汗往外直冒。护院已经赶了过来,叫着:“殿下!殿下!”
妓子分明听了这声呼唤,吓得面孔都白了,当今能被称为殿下的,除了山阳长公主还能是谁?什么主母逼迫,难道自己竟然抢了这位公主的情郎?天爷啊,自己到底闯了什么塌天大祸,昨儿是大官家的女儿,今儿竟是长公主殿下?
妓子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肯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糊里糊涂地,只好慌得跪了下去:“求殿下放过奴家!”
这一声温温软软的哀求,倒是让澄徽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对,这不是瑾言!
“你是谁?!”澄徽诧异。
那妓子有些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老老实实道:“奴家叫穆楚蜜……”
澄徽咧着嘴角苦笑了两下,她觉得自己这问话愚不可及。她能是谁呢?她是一个赝品,陈瑾言的赝品。她竟然信了萧元恒的鬼话,什么枝头的玉兰,什么手边的蔷薇?这个男人在感情里当真是无聊又难看,在这种权力争夺的紧要关头,他竟然还不忘记制造一个赝品!
“你以前的名字呢?”澄徽就势在玫瑰椅上坐下,顺便等着萧元恒赶过来,她忽然很有耐心,想知道这拙劣的表演到底会如何收场。
“奴家花名芸官。”
原来是个妓子,澄徽越觉讽刺,似乎连争风吃醋丢的都是她自己的脸。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分明凄厉哀嚎,却挂着阴阴的笑,那妓子惶惶然跪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自己,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被缠在蛛网上的飞蛾,一点点靠近危险。
萧元恒来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妓子,叫人将她带了下去。澄徽靠着椅背,慢慢饮着她的碧螺春,也没有说其他。待其他人走了,门掩上,萧元恒才挂了笑走了过来:“怎么样,她们像吧?”
澄徽微微一抬眼,冷哼了一声:“世子爷是想听本宫说一声恭喜,恭喜你找了个这么像的假货?”
萧元恒怔住,而后噗嗤一笑,似乎是觉得澄徽可爱,又觉得和自己平日的作风不太相像,握拳咳嗽着掩饰了过去,走到澄徽跟前,扶住了她的肩膀:“瞧你,想到哪里去了?又耍脾气了不是,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容易想太多,要成大事,可不能有这些儿女私情。”
澄徽几乎呵呵笑出声来,她转而问:“这话你不觉得该对你自己说么,难不成你要搞一个假货还是为了军国大事?”
萧元恒冷冷一笑,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和你相处这么久,原来你竟然一点也不信我。你说这假货有什么用?这是让你掌握宫中权力的重要一步,是我心心念念为你做的筹划安排!”
澄徽怔了怔,却还是不信:“又是为了我好,我倒不知,我在你心中倒有这样的分量?”
”你以为,万寿节后,若我们的计划顺利,这宫里的大权就会顺利落到你的手里么?别忘了,陈龙锡也不是个死人,陈瑾言又有萧元慎支持,到时候这宫里的事情,萧元慎是依仗你,还是依仗她呢?“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澄徽,确实,瑾言虽然是被贬黜了的小小女官,可论起和萧元慎的情感,她远远胜过自己,而论起宫里的人心,她扳倒王安,又在先师庙质问清流,在这些女官心里倒比自己更亲切许多。
澄徽念及至此,把茶盏放下,终于神色和缓了许多,沉声道:“你应当知道背叛本宫的后果。”
萧元恒见她消了气,摇了摇她的肩笑道:“当然,有明光远前车之鉴,我哪里舍得!好了,你要不要听听,我打算怎么用这个假货换你在后宫掌权?”
澄徽被他哄得和软了,转过身来,揽住萧元恒的腰,贴了过去:“你说。”
瑾言才回到陈宅,因是宫里来人探望,管事赶忙带着人过来,要将刘白象请去了花厅奉茶。刘白象摆了摆手:“茶就不必饮了,太后娘娘挂念阁老,叫杂家过来探看,杂家怎么能劳动阁老?杂家去房里探望才是应该!”
于是刘白象带了女医赵淑贞一道过去,瑾言急急赶去了后院,管事婆子赶紧迎了过来,见了瑾言如见了亮光似的:“亏得大姑娘回来了,二姑娘下落不明,老爷又病了,夫人懊悔,哭得眼睛都肿了。”
“二弟呢?”瑾言听她这么一说,知道院里是没有能拿主意的人了,赶紧问麟佐去哪儿了,他和淑嘉是双生子,是家里能撑得住的人。
“二公子带着人帮着兵马司去找二姑娘的下落了,不在家里。”婆子叹了一声,擦了擦眼泪,“这真是祸从天降,莫说是夫人伤心了,老奴是看着二姑娘打小长大的,听了这消息,都受不住呀。再有一桩事,老奴也得告诉姑娘一声,姑娘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瑾言调过头来,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是啊,淑嘉坐的是马车,里头应该还有贴身的丫鬟陪着……
“思格玛那丫头陪在二姑娘身边,昨儿夜里,她跟着姑娘的马车一道摔了下去,脑袋磕在了一块青石上,撞得连半张脸都看不出来了……”管事婆子没再往下说了。
瑾言顿住,她本来是打算去看崔氏,听到这消息,再也克制不住,哽咽着问:“她在哪里?”
“夫人没发话,暂且先停在后院了。”
“带我去。”
“您不先去看看夫人?”
”等等吧,我要先去看看她,我最难的时候是她陪着我的。“
婆子看了眼大姑娘,鼻子也有些酸了,嗳了一声,立刻引着瑾言到了后院的耳房里,思格玛只是一个丫鬟,夫人没发话,下头的人姑且用草席将她卷起来,搁在地上。
在进家门之前,瑾言只是焦急恐慌,但真正见了思格玛的身体这一刻,瑾言才卸下了力,哭出声来。她的思格玛,才十五岁呀,瘦瘦小小的,草席一裹,一条命就这么潦草地从世界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