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祈福会
萧元慎沉了脸,他的眼睛快速地转了两下,坐直了身子,扶着瑾言的肩,又郑重地问了一遍:“那头险些伤人的老虎?!”
瑾言瞧他这反应,知道准不是他,故意英雄救美演一出好戏,来和自己拉近关系。但是那只老虎来得恰到好处,既验证了自己不祥,又给了萧元慎清查西苑的借口,那样的情况,怎么想都像是萧元慎演的一出戏。
居然不是他?
萧元慎反应过来,拧紧了眉:“难不成你一直以为那只老虎是朕在做戏?”
瑾言老实道:“起初确实有过这样的猜疑,不过后来瞧陛下心地纯善,并不阴狠,所以对这事也存了疑虑,况且那驯虎的回回也死了,这案子再有蹊跷,也琢磨不出来,只好放下了。”
“朕做过的事,朕自然会认。只是这事情,确实不是朕做的。不过,倒是不能排除朕身边的人,清查西苑,顺理成章,于朕有益,于他们也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若是冲着你来的,埋在朕身边应当很容易对你下手,大可不必叫张忠诚舍本逐末布那样一个满是漏洞的局,可见他们并不是为了取你性命而来,不如换一种思路。”
瑾言做事习惯凭直觉,她沉吟着推测道:“或许按照一般的想法,不祥的人进了西苑就害主上遇到老虎,主上绝不会再留我在宫内,我正可脱身。张忠诚的圈套本为瑶瑶而设,与我无关,暂且搁在一边。最近话本子的时间,也是有人早知这话本子是我所写,放在了殿内,这消息一旦爆出,我声名尽毁,无法留在宫内。这人心心念念一直要达成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把我赶出宫,再顺便帮陛下一把?”
“难道是……澄徽?”瑾言心里往下一沉,自己结梁子的人里,能一心想把自己赶走的人,也唯有她一个了。
萧元慎心里却还有另一个猜疑的对象,若是萧元恒依旧对瑾言有情,又贼心不死,不叫瑾言入宫,不也正合了他的意?但他没道理要帮自己,所以大约还是澄徽阻挠的可能性更大些,然而澄徽服侍母后,宛如亲生女儿一般,更没有道理放着母后不帮,反而偏袒自己。
这两条路似乎都走不通。瑾言脸上微微现出一些担忧,直觉告诉她,也许宫内并不似表面平静,这三桩案子,隐隐都有关联之处,情势不可谓不复杂。萧元慎也看出她脸上的阴霾来,忙用手抚平了她眉间皱起的山川,安抚着:“好了,别担心。亏得你说了,朕心里有数了,等拔了朕这里的钉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就清楚了。你且睡吧,我守着你。”
他处变不惊,从容说道。瑾言不安的心也轻轻停泊了下来,她凝睇着搁在床头的那匹小红马木雕,喃喃自语道:“算日子,林彦回也该出发了吧?”
陈宅的马车粼粼驶过,盛大的车驾队伍经过,烟尘四起,终于在极乐寺门口停下。
太监花钱兴建的寺庙,崔氏很少来这里祭拜,上回因瑾言在先师庙认错,她慌得在附近的极乐寺拜了又拜,算是临时抱佛脚,许愿说若是陈家的女孩子们能顺利度过此劫,她一定过来还愿,捐上一笔香火钱。
那日陈家人过来都是轻装简行,知客只以为是富庶的商贾人家,不想今日竟见到盛大的队伍过来,仪仗盛大,气势威仪,马车前挂的灯笼写着陈字,八成是陈首辅家的亲眷来了。
知客心中暗暗叫苦,他们本打算要关闭庙宇整修,偏在前一日遇到了崔氏过来还愿,只得提了神前来应付。好在崔氏和那个锐利的陈龙锡正相反,圆圆脸庞,鼻子眼角都透出些钝感,倒不十分精明的样子。
他一面赶忙上前打招呼:“贵客里面请。”一面吩咐人赶快把那妓子锁在房里,吩咐不要叫她出来。
淑嘉戴了帷帽,跟在了崔氏的身后,陪着母亲上香。母女两个其实都并非笃信佛教,崔氏听佛法,只是为了在贵妇人说话时她也能插得上话,淑嘉一贯爱美,喜好雅致,对于青灯古佛清心寡欲没什么兴趣。因为崔氏要来还愿,她听说这里的平安符格外灵,想着自己还欠林彦回一笔人情,他已经跟着商队出发去了云南,自己合该为那个木头疙瘩祈愿。
于是在崔氏同方丈说着香火钱的当口,她带了两个丫鬟走到祈福处,要求个平安符。小沙弥大殿外的木桌后头,头也不抬,提笔问:“姑娘是为自己求,还是为别人求?”
“为别人求。”
“既如此,是姑娘的什么人呢?”
淑嘉乍一听他问起,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虽有过婚约,婚也退了,若说是朋友,自己却跟这个人怎么也说不到一起去,只好道:“不算什么人,欠了份人情。”
小沙弥本也就是照本宣科地一问,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将一张红纸递了过去;“姑娘请在这上头写上那人五行八字,所求心愿,贫僧交予方丈开光后。便可交给姑娘。”
淑嘉依着他的话,提笔在纸上写下来簪花小楷,又从袖中取出亲手绣的平安符外衣,小心地放了进去,请求方丈开光。崔氏正为淑嘉的婚事操心,正好趁方丈开光结束后,又拉着问起了姻缘,于是连带着婆子们一道候在了待客的花厅里,听方丈讲解。
淑嘉觉得无聊,拉着小丫鬟思格玛去了后山闲逛,两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聊了起来。思格玛是五年前才从永宁来这里的,过来之后也没经过什么调理,就进了流云观,因此和宁琅相比,她野性难训,有几分自由自在的顽皮,到了后山,捡了根竹竿比划着舞剑,顺势玩耍了起来,玩累了,就摘摘野果子,顺手放进嘴里嚼两口。
“快别瞎吃了,当心有毒。”淑嘉怕死。
思格玛却不害怕,但也吐了出来,呸呸了两下:“这果子难吃得很!二姑娘你知道我们家那边,有各种各样的菌子,吃下去会有奇奇怪怪的幻觉,一不小心吃错了,可能就全村吃席了,这点帝京倒好,这样的地方很难找到毒果。”
她一面说一面说起云南的趣事,淑嘉听得兴致盎然,拿话逗她:“我看你这么喜欢云南,赶明儿跟平西将军说一声,把你送回去嫁了可好?”
思格玛大大咧咧道:“那当然好了,最好二姑娘跟着一道去!我们永宁的风土人情没的说,天地广阔,二姑娘去那里放牛放羊,再围着篝火吃大肉,那滋味可太美了!”
“马背颠簸,我怕背着我疾驰我会呕出来。”淑嘉推辞了,她早习惯了吟风弄月的生活,虽对边塞还有向往,却知道自己终究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思格玛叹了口气:“你会习惯的。我以前还怕帝京干燥风沙。不过老爷夫人舍不得,你就幻想幻想好了。”她翩跹地旋转了两下,仿佛自己真在塞上一样,她转着转着圈,忽而有些晕了,忙站定了,“不对不对,怪了怪了,转出幻觉来了,听见了我们永宁话。”
淑嘉吓唬她:“别是吃的果子有毒吧?”
思格玛一下子慌了,背了身想要呕,淑嘉忙拦着她:“轻点轻点,你先别慌,我看禅房就几步路了,我们叫人去前头敲开门,叫人家拿水给你漱漱口吧。”
然而沿着石阶越往前走,思格玛的幻觉越发强烈:“好像真有人在说永宁话呀!”果然等他们转个弯,到了禅房附近,果然看见两个黑脸粗衣的壮汉,叽里咕噜讲着什么,思格玛没打听清,但猜出他们是永宁来的,一脸欢喜:“太好了,看来我是没吃错东西。”
她性子单纯,雀跃着上前说了句话搭腔,那两个人的脸色霎时青了脸,僵滞住,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脸上似乎都现出了惊异的神情。淑嘉觉得古怪,这分明是他乡遇故知的好事,为何这两个人脸上一点喜悦也看不见,反倒处处透着戒备。
思格玛倒是浑然不觉,见他们不太热情,只是撇了撇嘴,又往禅房的方向去。这两个西南商人顿时拦住了她:“你要作甚?”
思格玛扑闪了下大眼睛:“借个水漱漱口……不行么?”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你在这里等着。”
趁着其中一个去屋里取水的当口,淑嘉把思格玛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确定这几个是你们那里的人,怎么瞧着怪怪的,要不我们还是赶快走吧,到前面去找住持去。”
思格玛道:“没事,想是他们行商,做事情小心。取了水就是。”
然而禅房内却传出了女人的声音:“给他们端去吧!”听声音,有七八分耳熟。
半开的窗口映出浅浅的人影,背对着自己,脊背挺得笔直,一个嬷嬷拿着戒尺抵着她的后背,那身形倒是和瑾言分外相像,淑嘉不由看呆了,往前又走了两步,那人果然提起戒备,格挡在自己跟前。淑嘉只把头转向禅房前的石榴花,故意道:“这花开得漂亮。”
她身后也带着嬷嬷和女使。这人也只好抱着双臂审视着她。于是趁着屋内人取水出门的功夫,淑嘉又偷瞧了一眼窗口,叫了一声:“喂!”
那女子听了动静,本能地回过头来,却是一张和瑾言一模一样的脸,淑嘉惊讶地差点叫出了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