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闹中闹(一更)
次日一早,瑾言睡眼惺忪地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五爪呆龙朝自己眨巴着眼睛,猛地一惊,往上看去,便看到萧元慎沉沉睡着,而自己正不雅地半趴在他胸前。
昨晚的事一下子钻到她脑子里,怎么回事,难道他昨夜睡在了这里?这……主管内廷起居注的是自己,这下可怎么记录呢?
瑾言正想着,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雪音和苏瑶瑶在外面唤着:“司籍,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不见起?”原来苏瑶瑶和柳雪音洗漱完毕,要喊瑾言一道去膳堂。
瑾言心虚回眸一看,恰撞见萧元慎醒来,还有些发懵的脸。他还没反应,瑾言已经捂住了他的嘴,指了指面朝御花园的窗户,压低声音道:“从那里出去!”
萧元慎有些懵:这架势,怎么有点像……偷情?
外头,柳雪音和苏瑶瑶叫着,却听不见动静,顿觉怪异,瑾言勤勉小心,按照一贯的作息,这个点儿总该起床了才是。
两人调过脸来,脸上阴晴不定,卧龙遇到凤雏,立马想到一块儿去了:了不得,难不成万岁爷还没走,两人睡着了?
柳雪音扭头就走,苏瑶瑶从后面一把拖住她胳膊:“嗳,你去哪儿呀?”
柳雪音看热闹不嫌事大:“回去拿面锣来。”
苏瑶瑶:“你疯啦,万岁爷要是没走,你不是扰了爷清净?”
柳雪音嘿嘿一笑:“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生米煮成了熟饭,看那大小姐还死犟着干啥?她磨磨唧唧的,就该咱们推她一把!”
“天爷,人家两个人的事儿你万万不可瞎掺和。”苏瑶瑶拧紧着眉头,死拽着她,猫着腰蹑手蹑脚要走。这时门却开了,瑾言站在门口,揉着眼睛道:“对不住,是我睡过了,你们先去吧,我梳洗了就要去上直了。”
“你睡过了头,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昨晚喝多了今早没有偏头疼吧,还是我来伺候你梳洗吧。”柳雪音不由分说,一面拨拉开瑾言,一面往屋里走。
苏瑶瑶见没法,叹了口气:“也好,那我去膳堂给你们带点心回来吧。”
柳雪音进了屋,见床上虽然凌乱,倒不似自己所猜的那样,狐疑着要去关窗,瑾言忙把她拦住道:“闷了一夜的酒气,开着窗户透透风才好。”
她说得也有道理,柳雪音便回过身来,一面帮瑾言绞了热毛巾,一面笑嘻嘻道:“你知道昨儿你喝醉了谁来瞧你了吗?”
瑾言嘴里含着牙刷,差点吞下一口盐巴,惊讶地扭过头,心里叫苦:昨晚上的事该不会她们都知道了?!
这头萧元慎从窗子上跳下来,落在了草窠里。御花园里侍候花草的杂役瞅见,吓得花洒差点掉了,哆哆嗦嗦要磕头。
萧元慎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打他身边健步过去:“干你的活儿吧,这事儿说出去要你脑袋!”
他回了西苑,严如水正急得像苍蝇搓手,颠扑着过来道:“爷,您可算回来了。太后才叫了人过来催早朝。”
“你们照实说了?”
“奴婢不敢,只好推辞说您昨出去倦怠,有些头疼,要再歇一歇。”
萧元慎嗯了声,想到了李景耀,一拍脑袋,自己突发奇想来找瑾言,倒是把他忘了,扭头问:“表哥呢?”
“李大人天麻麻亮就起了,奴婢们伺候着梳洗了,便去上直了。”
如此勤勉,萧元慎淡淡地点点头:“表哥这人倒是可靠。”他说这话时看不出情绪,但严如水自然猜出了皇帝的心事,一路跟在后头抚慰着:“是啊,但论人品,李大人可算得贵重,可惜偏没什么桃花缘。姑娘们早听说他在锦衣卫里的威名,都有些怕。”
萧元慎眼角风扫了他一眼,看不出情绪,严如水揣测着住了口,萧元慎反倒笑了笑,又似乎很满意。
唉,严如水偷偷擦了擦额上的汗,眼瞧着皇帝一天大过一天,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然而萧元慎靠着引枕,坐在榻上,凝眉思索着昨夜的事,虽然是梦,但梦里瑾言分明叫着明光远的名字,他有些心烦意乱地翻着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把书往边上一搁,招呼严如水过来,问他:“山阳长公主的驸马是叫明光远是吧?”
严如水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对此如数家珍,不免奉承几句驸马爷的风度翩翩来,萧元慎摆手打断道:“这么说来明光远病故的时候,陈司籍才十四岁,你可听说过她……她喜欢过谁吗?”
严如水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这……奴婢可从来没听说过,反倒听别人说起过,陈姑娘最厌烦的就是这个驸马爷,一听他的名字,都因为晦气避开。要真说起喜欢的人……”
严如水支支吾吾,萧元慎最不喜欢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蹙眉:“恕你无罪,快说!”
严如水躬身,压低了声音道:“宫里倒是有过传言,说萧世子与陈姑娘常在一处念书,情意相投,两人比旁人更亲近一些,似乎两家有结亲的打算。”
“什么?!”萧元慎挑眉,萧元恒,那个病秧子?!虽然脸长得倒是不错……个子也挺高……比自己高……他暗暗对比着,眉毛一会儿促在一起,一会儿些微松开。
严如水看不懂他脸上阴晴雨雪,总知道皇帝心里七上八下,忙道,“爷,不过这个传言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陈姑娘自己去道观祈福,萧世子病歪歪的,也一律推辞了上门说亲的,奴婢瞧着,这也是没影的事儿,不然以陈姑娘的性子,认准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要如何才能成为她认准的人呢?萧元慎没了主意,书也看不进去了,正想找些别的事情消遣消遣,外头恰好通传,原来顾恒之屁股上的伤总算养好了,特意过来请罪,献上自己淘腾来的宝贝。
这倒是瞌睡有人递枕头。萧元慎忙叫他进来,顾恒之欢脱地跟着内侍进殿,上台阶的时候步子轻飘飘,险些脚下不稳摔了个大马趴,即便如此,他还是稳当当捧着宝盒。
他喜孜孜行了礼,萧元慎看他这样儿,看来伤是好多了,忙叫他在自己对过坐下,问他有什么宝贝。安顺侯府虽这几年败落了,但两人是发小,顾恒之虽有些纨绔脾气,却没有什么心眼儿,他在萧元慎跟前说话也不拘着。
萧元慎问:“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顾恒之小心地护着盒子,挑眉道:“您猜,这是小的昨儿夜里上鬼市淘的,可稀罕着呢!”
“鬼市?”萧元慎没听说过。
“就花市,在朝阳门外城墙底下。不成文的规矩,每个月十五开始,半夜往那儿一站,面前摆着货,或者袖子里揣着,宝贝可多着呢,别说内市上的文房四宝,就连《清明上坟图》都有。”
“是《清明上河图》。”萧元慎还是没忍住纠正了下。
顾恒之哦哦点了点头,一抬头,又觉得不对:“《清明上河图》不是张择瑞画的吗,小的说的那幅是个姓仇的。”
“那是张择端。你说的是苏州的十洲先生。”
顾恒之有些茫然地眯了眯眼睛,回过神来,对萧元慎露出了崇拜的眼神:“爷真有文化,什么都知道,这学问翰林们都比不上吧?”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萧元慎大约轻飘飘的,但对面坐的是顾恒之,连靠点恩荫关系就能进的国子监都怕收他入学坏了自己名声。
他略略谦虚了下,忙叫顾恒之开了盒子瞧瞧。顾恒之故作神秘地笑笑,轻轻一开盒子,萧元慎眼前顿时一个黑影儿飞了出去,旋即消失了。
顾恒之不由哀嚎:“哎呀,我的蝈将军!那可是我花血本儿买的呀!”
他躬着腰往榻下寻着,萧元慎道:“算了算了,一个虫儿罢了,赶明儿朕送你一只。”
顾恒之不死心,还四处张望着道:“没事没事,爷您别费心,小的眼神儿还挺好,一准儿给抓出来。还是逮着要紧,不然夜里睡觉扰了您清净。”
萧元慎瞧他眼巴巴的可怜劲儿,心一软,从榻上挪了挪身:“我和你一道找吧。”
顾恒之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嘿嘿一乐:“谢谢。”
这回他没再叫爷。
萧元慎心里一动,好像他们又回到小时候。两个都快二十的人凑在一起,趴在地上寻摸着。瑾言抱着起居注进了殿来,她本想问清萧元慎昨儿夜里的事要如何记录,却看见这场面,有些纳闷,清了清嗓子叫了声:“陛下。”
吓得萧元慎猛地回过头来,这场面多少有些狼狈,他顿时脖子通红,张着嘴要说些什么,这时候顾恒之叫了一声:“有了!”
说时迟,这时快,他纵身一扑,蹿进了榻下,紧接着就是吃痛的“唉呀”一声,萧元慎循声看去,却见顾恒之一边合拢着双手小心地捧出,一边疼得龇牙咧嘴道:“这回抓到了!”
萧元慎牵着唇笑了笑,在顾恒之的身后,萧元慎一直藏在榻下的书箱被撞了出来,而那套包着《资治通鉴》封面的启蒙书籍好巧不巧滑到了外头。
顾恒之注意到萧元慎的目光,回身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闯的祸,变了脸色,不住道歉,欲待帮忙,他手里还捧着蝈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萧元慎很想一个滑铲滑到那些书跟前,但不得不考虑着自己目下在瑾言跟前的形象。
虽然他大约已经没有了形象,大白天和帝京最没有文化的纨绔跪在一起找蝈蝈,换谁家姑娘都不可能喜欢这么个男人吧。萧元慎沮丧之际,瑾言浑然不觉,已快步走了过去帮忙整理。
这回萧元慎彻底慌了,连忙扑了过去,连着瑾言手上的起居注一块儿扑到了书箱里去,不偏不倚,起居注躺在了《资治通鉴》的怀抱里,玉体横陈兰舸上,青丝缭绕碧波中,艳情绮丽,萧元慎的血液几乎往回倒流,偷偷瞄了眼瑾言。
瑾言还有些发懵:呃……萧元慎不会是抢了小宫女的书,自己看上了,还成了绝色书生的读者吧?这个时候自己是该装作什么也不懂,还是该装作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才能避免尴尬?
两人都有些尴尬,顾恒之倒像是看到了宝贝一样,兴高采烈地介绍着:“我知道,这是绝色书生最火的那本《柳莺花语》!可惜,他写完这本就一直没再写了!”他看看萧元慎,很有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己感。
都什么时候了,顾恒之这个呆子还在瞎凑热闹。萧元慎暗暗叫苦。
好在顾恒之并不算敏锐的观察力,总算起了点作用。他终于意识到,在那个古板虚伪的陈瑾言跟前,偷偷收藏禁书的萧元慎,此刻已经君威扫地,他甚至想到,没准这个奸细还会把这件事偷偷散播出去,大做文章,像对付自己哥哥一样对付皇帝。
顾恒之想到这里,立刻把脖子一梗,一副大义凛然的决绝模样,对瑾言道:“怎么样,小爷偷偷买来的书不错吧,陈司籍,你应该也读过吧,帝京的女孩子们背地里都偷偷摸摸看!”
瑾言:……
他把别人当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