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行藏(上)
李景耀回眸,躬身垂首,答了声:“臣领旨。”
“都是自家人,表哥免了这些礼吧。”萧元慎以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了下,才浅笑着试探道,“表哥,听说舅母张罗着给你续弦,可有相中的姑娘了?”
“谢陛下关心。臣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是还在徘徊。”
一向雷厉风行的活阎王竟有这样踟蹰不前的时候,萧元慎被勾起了好奇:“表哥也有这样犹犹豫豫的时候,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大本事?”
李景耀一低头,脖子上泛起了一片嫣红色:“时候到了,臣会来跟陛下禀明的。”
不会是陈瑾言吧?萧元慎揣测着,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表哥这样冷情的人,从前也不见他跟瑾言来往,断不会因为游船上处了几分钟,就贸贸然对一面照妖镜动了心。
萧元慎揣测着,但也怕被简单地看穿,便故作老成,极缓慢地微微颔首:“好,那就依你。”
若是要派李景耀找绝色书生,其实不过就是太监传个话那样简单。他把李景耀叫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试探他对婚事的意愿,可此事关乎瑾言,反倒又不大好意思点透了。
日头渐渐西斜,黄昏的光线总带着留恋的意味。
萧元慎想到,因为亲政的战火,他们表兄弟私下里也好久未曾促膝长谈,从前自己剃着光头趴地上看蚂蚁搬家的时候,最崇敬的还是这位表哥,他话虽然不多,功夫却了得,舞刀弄枪样样在行,他和身边的人不同,有人会为了权势讨好,比如故意在下棋的时候输给自己,只有这个表哥敢赢他。萧元慎生出了些怀念,便对李景耀提议道:“叫表哥两头奔波了,时候也不早了,表哥今夜就在宫中住下吧。”
他一面说,一面往殿内走。李景耀答应着,跟上他的脚步,经过瑾言时,方才顿了顿,对萧元慎道:“只是臣有几句话想对司籍说。”
萧元慎回过头,抬起眼皮打量着这两个人,俄顷装作满不在乎地抬抬手:“嗯,说吧。”
李景耀迟疑,显然是想要两人有单独说话的空当,但萧元慎没有知趣离开的意思,仿佛梁木似的杵在那里,大剌剌的,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鹰隼似的,泛着锐利的光。
瑾言被他盯得不自在,只好道:“大人有什么话等下值了再说吧。”
李景耀赞同地点点头:“如此,司籍下值回宫时告诉在下一声,在下送送司籍。”
“正好,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吧,朕也一道走走消消食。”萧元慎牛皮糖似的,势要将这没有眼力见的劲头贯彻到底,他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话非得背着他说!
瑾言被他缠得腻烦:“谢陛下盛情,但臣积食不克化,请陛下准许李大人送臣回去歇一歇。臣也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李大人说。”
单独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萧元慎就是装傻也不行,也就只好依了瑾言。
快要入夏的时节,白昼渐渐长了,下值时候,残阳还未沉入地平线以下,在极低的柳梢上挂着,周围遮着铁灰色的云,橘色的光从里面照出,染成了铁锈红一样的颜色。若是在广袤无垠的地方看,将是长河落日一样壮丽的景色,但在宫城中,无尽的红墙一框,像个画框子,框成了一片有些凄清的景。
李景耀说完了萧元慎想找绝色书生的事情,正问她打算如何向皇帝说明这一身份。瑾言收回目光,有些茫然:“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找一个写言情话本的书生?”
瑾言忽而联想起了藏书角放着的那些话本子,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想,“难道陛下不仅翻看过,还产生了兴趣?”
李景耀哑然,看这情形,瑾言对于皇帝偷偷藏话本的事一无所知了。
太后派她做钉子,她到底盯出了个什么?难怪太后怀疑她“叛变”,倒向了皇帝。
李景耀暗暗摇头,到底不是特训的厂卫。皇帝对瑾言的心意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要是自己把瑾言带过去,直截了当地介绍……光是想想两下里尴尬的场面,李景耀就觉得窒息,于是他开口道:“陛下的意思在下也不敢擅自揣测,只是在下想着此事牵扯司籍,所以特意来商量个办法。”
瑾言提议:“不如这样,大人就说我性情古怪,不愿意见生人。我藏在枫桥书局里头,隔着帘子或是屏风和陛下说话,不碰面,再伪装一下声音的话,总能可以吧?”
李景耀摇头:“欺君的事,在下万不会涉险。”
瑾言抿唇狡黠一笑,哄骗着:“性情古怪,不叫欺君。”
李景耀俯身瞥了她一眼,竟然觉得也有道理,毕竟她就是本尊,隐瞒身份相见,也省得两个人难堪,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也好。”
瑾言见他答应得痛快,反倒奇怪:”其实陛下问起,大人可以禀明,为何要帮我?“
“以后有机会,在下会和司籍直说。”李景耀敛眉,含蓄道,“太后娘娘保媒的事,在下过两日会跟太后禀明。”
夕阳余晖将两人并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清风拂过,瑾言同他默契地笑笑。李景耀不言不语,却叫她想起宫中的花匠,沉默着灌溉,等待一朵花绽放,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一旁帮助着萧元慎吧。
而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玄武门外的下马石边,立着一辆低调不起眼的乌木马车。
青色的帘子往下一放,彻底阻隔了外面的世界。萧元恒肃着一张脸,不说话。澄徽看着他脸上阴云密布,越发觉得有趣,看热闹似的玩笑着:“这回相信了,再不出手,她可就真成了李夫人,那你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成了李夫人又如何,抢过来就是。”萧元恒眼皮抬了抬,声音却清冷冷没有变化,反问道:“倒是你,为何这么总想着借刀杀人,非要把她赶走才好呢?”
澄徽往萧元恒怀里轻轻一靠,抬手勾了勾萧元恒的下巴,笑得阴恻恻:“就是讨厌她自命清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