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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滴红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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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们来得不巧,陈龙锡的宅子此刻却如着了火一般。

    为着林彦回的事情,崔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颠着一双小脚在屋里团团转,嬷嬷才传话陈龙锡下朝回了书房,她便亲自提了食盒过去,撵走了书房内外的丫鬟,自己坐过来说话。

    “老爷,您累了一天回到家来还是歇一歇吧,我叫厨房做了燕窝藕粉羹,您尝尝?”崔氏柔声细语,脸上却带着低低的乞求与讨好。

    陈龙锡正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依旧客气道:“有劳夫人了。”

    他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崔氏也不好多话,只好自己将食盒里的菜品一一摆到桌上,故作话家常地试探着:“老爷,林彦回派去云南的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陈龙锡正洗手,听这话顿了顿,回首看了眼崔氏,沉声道:“这是太后做主的事情,谁劝都没用,你不要多管。”

    崔氏回眸,眼里已经噙了泪:“老爷怎么这般说话,如何是我多管!难道我问的是不相干的人家的事?这事情关系到我们淑嘉的婚事,怎么,我连问一句都不成吗?”

    陈龙锡知道自己失言,和缓了语气,在崔氏身边坐下劝道:“不是你问不得,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无非是听那些妇人的话,想让我去劝说太后,若是劝说不成,就赶紧退婚,是不是?”

    崔氏哑然,这几日她走访了几位手帕交,商定了这个主意,现在叫陈龙锡说中了,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成,于是越发急了,绞着帕子靠过去问:“是又怎么样,你怎么说都是这大周的首辅,难道这么一桩小事你办不了?”

    “夫人,他性情刚直,得罪了太后的母家,我就是这回护了他,宁远侯就能善罢甘休?再者,他这样宁折不弯的脾气,在帝京将来不知还要得罪多少人,依我看,把他派去云南也好,好好杀杀性子。”

    陈龙锡将太后的意思摊开了说,但崔氏一心牵挂着淑嘉,哪里能听得进去:“老爷,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那云南是什么地方,山高路远,瘴气湿重,豺狼虎豹,蛇虫鼠蚁,毒蝎毒菇,十个过去九个死了,何况他还得罪了宁远侯!去得容易,回来却难,他若回不来,难不成叫我的淑嘉做个望门寡吗?老爷,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替淑嘉想想么?”

    崔氏越说越急,慈母心肠牵动,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碎,泪珠断线似的滚滚落下。

    陈龙锡身为父亲,怎么会不为这桩婚事烦恼,但崔氏心里委屈,便是哀求也不能就事论事,倒责备起他,又见她哭个没完,难免头疼,强压着性子不发作:

    “夫人,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状元郎还没出京城,你倒先咒上来了。现在他刚遭难,你就要退婚,传出去人家就不戳我们的脊梁骨了?淑嘉是不用守寡了,可名声怎么办?克夫,是命,可是落井下石,那就是德行问题,你不用再说,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崔氏无法,她活在后宅里,这一生都系于夫君身上,看陈龙锡却如铁石一般说着他的大道理,竟没有半点对女儿的怜爱,于是心也跟着灰了,那些从前压在心里的话也不管不顾全都跟着跑了出来:

    “什么没有商量的余地,若这事情换了你的宝贝疙瘩陈瑾言,便万事都可以商量!我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只有你和她的大女儿才金贵,就是连累了声誉也不要紧,也是一样在道观里潇洒快活的,只有我和你的女儿是草芥,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她说罢起身,抬脚就走。

    陈龙锡无奈,起身要将她追回来,刚到门口,正撞上小厮通传:“老爷,老爷,大姑娘回来了,还领了一位贵客登门来访,已经过了二门,进花厅了!”

    那贵客还能是谁?陈龙锡立刻把崔氏撇下,整理了衣袖,出去迎接。

    萧元慎果然已经领着瑾言过来,他一见陈龙锡屈身,忙搀了一把:“先生,不必多礼,今日不论君臣,您只当我是一个学生前来探望吧。”

    陈龙锡掩饰住脸上的愁容,带着笑意道:“陛下使不得,这可折煞老臣。”他一回头又瞧见瑾言男装打扮,难免蹙起眉头,“你怎好这样装扮,叫外人知道笑话。”

    瑾言一手搀住陈龙锡道:“这可怪不到女儿头上。都是陛下撺掇的。”

    陈龙锡呵斥:“岂可这样放肆?”

    萧元慎嘻嘻一笑:“由她去吧,她越放肆越好呢,朕最讨厌装模作样的人。”

    萧元慎和陈龙锡坐在花厅说话,瑾言在廊下安排了侍女煮茶,又对老嬷嬷嘱咐了晚饭的事情,另写了一张条子,萧元慎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她都一一记录清楚,点滴的事情如涓涓细流淌过去,等她写好,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将他的喜恶掌握得清清楚楚。

    她吩咐人送给厨房,想着到后院去找淑嘉。正在这时,两个老嬷嬷沿着回廊,急匆匆跑了过来,慌慌张张报着:“不得了,不得了,太太要把自己吊死了!”

    恰如雷电磔身,瑾言感觉身上的血都跟着凉了,然而嬷嬷比她还要惊慌,没了主心骨,说话也跟着颠三倒四,瑾言没有头绪,忙喝住她们:“快说,人救下来了没?”

    这厉声一喝倒是喝醒了这两个嬷嬷,冷静了下来,点头答道:“救下来了,缓过了一口气,已去请太医了。”

    陈龙锡和萧元慎已被这动静惊动,跟着出来。瑾言回过头来,看父亲脸色灰败,显然也被这消息打击着了,家里一向太平,虽然后院几个你打我闹,却从没出这样的变故,她一时摸不着头脑,但皇帝白龙鱼服而来,总不好将他晾在花厅,于是她上前,安慰道:“父亲,您先别着急,且坐在这里定定心神,女儿去后院看看母亲。”

    萧元慎却很体贴陈龙锡的难处道:“阁老一定也很忧心,还是跟司籍一道去吧。不必在意朕。”

    陈龙锡叹息一声道:“老臣治家不严,让陛下见笑了,她本就是为女儿的婚事跟我恼了,我现在过去,只怕她急火攻心,闹得越厉害,还是让瑾言先过去说和说和吧。”

    一路上两个嬷嬷才把前因后果对瑾言讲清楚了,她到了崔氏的院中,进了屋正看到崔氏蓬松着发髻,搂着淑嘉哭,口里呜呜咽咽:“你这个死鬼爹爹真是恨不得我们娘儿两个一起死了,娘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想不到我们这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他是这么偏心!”

    她正哭着,嬷嬷生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忙提醒着:“夫人,大姑娘来看您了。”

    瑾言唤了一声:“母亲。”

    淑嘉惊讶地回过头,满脸欢喜:“姐姐回来了!”

    崔氏正怄气,一眼看见瑾言这副打扮,那两道剑眉跋扈嚣张,像两把利剑狠狠地戳穿了她的心,同样是女儿,怎么她就可以随心所欲,而自己的姑娘就只能小心翼翼,连退婚都不许,她面沉似水,压着声音端起了主母架子道:”你回来怎么也不传个话,悄没声就进了屋。“

    她心里委屈,便把气撒到别人头上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寻常泼妇无异,淑嘉格外难堪,带着哀求叫住:“娘。”

    瑾言淡淡道:“不是不急着回来禀报,只是才陪着陛下微服过来,就撞上了这样的事,吃了一惊。”

    崔氏诧异:“陛下来了?”

    “正在前面由父亲陪着。”瑾言回过头对几个嬷嬷道,“你们派两个人去跟父亲那边传话,就说母亲这里无碍,让他放心。其余的在门外守着,仔细太医过来,及时通传。”

    她又叫淑嘉去歇歇,把人支走了,才拽了根杌凳坐在床前,见崔氏憔悴地擦着泪,对着自己,她不像方才对淑嘉那样的放纵,撑住了精神,用帕子擦干了泪,闷不作声。

    瑾言对崔氏一直疏离,但因为中间牵扯到了淑嘉,还是耐着性子道:“母亲,您这样寻死觅活,以泪洗面也不是法子,还是镇定了想想办法才是。”

    崔氏哼了一声:“这话你上嘴唇碰下嘴唇,办法难道轻轻松松就有了,真要这么容易,你父亲岂不早就有了准备?”

    瑾言摇头:“母亲原来也知道父亲的难处,为什么偏要说父亲偏心?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母亲这样说话,难道不会令我们姐妹几个离心?母亲跟父亲做了十几年夫妻,难道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平日不动如山,方才差点为母亲站也站不稳,您说这样的话不也是在戳他的心?”

    “他只是怕我自戕,带累家里名声。”崔氏听见陈龙锡为自己的事情伤神,虽然愧悔,还是倔强撇撇嘴,“你倒教训起我来了,真是进了宫,脾气跟着涨。”

    瑾言沉吟:“婚不是不能退,母亲,只是像林彦回这样的状元郎可难找了。您可想好了?”

    “状元郎也得有命回来呀!三千里的地方,简直如同流放,我就是有心要派人保护,这三年五载能护得过来?”

    见崔氏打定了主意,一心要退婚,瑾言这才道:“婚不是不能退,只是不能由我们家来退,须得他们林家主动来退,不但退了不结仇,反而退了还感谢我们的恩情才好。”

    崔氏牵唇苦笑:“你这也是痴心妄想,自古哪有退亲退出来的恩情?我既然要退婚,就是打定主意不能叫淑嘉跳入火坑。”

    瑾言转动念头:“既然母亲心意已定,我倒是有主意能叫林家退婚。母亲只管等消息,只是有一桩,他第一次登门,母亲千万不能答应,你须得三推四阻,推上三回才能点头答应。”

    崔氏困惑:“三回?!若是他第二回就不登门了呢?”

    瑾言从容道:“若是林家登门一回,就必定有第二回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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