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风雨夜（一更）

    “好一个栽培！母后索性杀了林彦回岂不是更干脆些！”

    萧元慎陡然一拳猛砸在御案上，震得花梨木笔筒跟着颤动了两下。

    严如水见他动怒，忙陪着小心安抚道：“爷，千万保重龙体呀，何况太后这样安排，未必不是一番苦心。寻常的一甲进士，纵然做了翰林，在朝政上也只会纸上谈兵，倒不如像林状元这样，省去做三年的冷板凳，去地方历练，学些真本事回来。”

    萧元慎哼了一声，冷笑道：“把雏鸟送到豺狼窝里历练，折掉朕的羽翼，还真是用心良苦！”

    说罢，他愤愤拂袖而去，旋即踩着楼梯蹬蹬蹬地下了楼，往殿外直奔而去，也不顾身后严如水阻拦，嘱咐海东青道：“备马，朕要出去转转，不许人跟过来！”

    天子盛怒，殿内众人顿时提起精神，小心应对起来。瑾言原本正提笔写着摩西文字，想着如何教授给萧元慎，听见动静，不免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正看见萧元慎牵起缰绳，翻身上马，瞋视在马下侍奉的严如水，板着一张脸，脸色阴沉似水。

    他骑在马上，赌气似的一瞪眼，恰好撞见了瑾言一双含着困惑与迷茫的杏眼，怒意忽然虚了虚，没了几分底气，他收回目光，愤然一夹马肚，把众人丢了，独自往东边去了。

    天边层云堆叠，挡住了日光，渐渐织成嫩灰色的羽翼，向紫禁城上空压了过去，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初夏时的雨意，总是说来就来，顷刻间雨珠子便噼里啪啦砸在了琉璃瓦上，汇聚成线，从屋檐上潺潺落下，视野里一切都因雨气浸上了潮湿的灰色。

    瑾言关上窗户，却不免悬心：这样大的雨势，萧元慎却一直没有回来。他身边没带一个人，若是淋了雨，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了得？

    她难免不安，出了偏殿去找严如水，恰好他遣去寻找萧元慎踪迹的人得了消息，才松了口气，一见瑾言忙哀求道：“陈姑娘，我正有事情想麻烦您，可巧您就来了。万岁爷生气，去端本宫缅怀先太子去了，奴婢们不敢触了逆鳞，惹万岁爷生气，还请姑娘代我们过去劝一劝。”

    瑾言谦让着，还是披了油衣，穿了雨靴，擎了伞，领着一行人踩着水深一脚浅一脚往东宫去了。天色霭霭，端本宫门口的两盏铜丝灯已经率先灌上了油，燃得旺旺的。

    瑾言小心推开了门，领着人绕过了青玉雕刻的影壁，进了内院，依稀还是上回来这里的路，她还有些印象，猜测着萧元慎许是还像上回那样留在了那间藏书阁里，于是暂且叫随行的人留在廊下避雨，自己擎了风灯一一去看，果然唯有藏书阁的门是开着的，白色的绢帛被风吹着，影影幢幢，鬼魅似的飘忽不定，却不见萧元慎的影子。

    瑾言提了灯进来，小心地唤着：“陛下？”

    没有回响，她只好拨开层层绢帛往更深处走去，一面走一面唤着，风从窗口扑过来，扑灭了风灯里的光，吹乱了她鬓边一缕碎发，她伫足，抬手掠一掠鬓边，才一迟疑，却被人从绢帛后头一捉手，慌得她猛一回身，风灯险些脱了手。

    定神看时，咫尺之间，隔着绢帛，萧元慎正冲着自己调皮地笑着，低声问：“你怎么不叫了？”

    虽没有一点光线，却似乎也能看见他隐在绢帛后面朦胧的笑眼，瑾言悬着的心不觉落了下来，松了口气，嗔道：“陛下是故意藏起来吓人么？”

    萧元慎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缩回手去，依旧握着瑾言暖玉似的手腕，藏在那层绢帛后头大剌剌地撒着谎：“朕还以为是进来了个贼，原来是你。”

    仗着那层绢帛，他似乎有了些勇气似的，欺身上前，将瑾言抵在了书架上，凑上前去。

    两下里挨着，彼此的呼吸起伏着，交错着，纠缠着，似乎都可听见，瑾言的脉搏突突地跳着，这样的近，却因一层阻隔不必直面，而令她的胆子跟着大了起来，不急于脱逃了。

    雨声潺潺，帘幕似的落下来，好像将世界彻底隔绝在了外头。

    萧元慎伸出手来，隔着绢帛小心地抚上了瑾言的唇，似柔软的玫瑰花瓣，令他忍不住低了头，闭上眼睛，贴着那唇轻轻吻上去，却在中途有些怯了，落在了额头上。

    蜻蜓点水一般，却激发出无限的涟漪来，于是他不能自控地又万千珍重地吻上了她的眼睛、脸颊，小心而迂回地往唇上落下，瑾言的心跟着颤动着，像檐下避雨的燕子似的一下一下瑟缩着，却沉浸在这绮丽的梦里，谁也不知道这梦究竟如何收场，却都期待着它无限地编织延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