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总关情
瑾言立在抱厦下头看着这样一出闹剧,背后泛起森森的寒气,一点点渗透到脖子、头皮,每一个毛孔都暗中屏息。
太液池的水太深,她望着湖边慌慌张张的内侍们,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会是他们吗,如毒蛇般藏在暗处吐露着信子。
瑾言微微颤抖了下,她抑制着自己保持镇定,不至于失态,但双手已是一片冰凉。
萧元慎立在她身边,瞧她抿紧的双唇,失了血色,整个人如咬紧石缝的一株兰花,任风雨侵袭也不放松,落在别人眼里是百折不挠的君子风骨,落在萧元慎的眼中,却是心里被蛰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征求瑾言的允许,径直叫人取了披风过来,为瑾言披上。
瑾言抬起头,正迎上了萧元慎的目光,他眸子里漾着澄澈的温柔,坚定地落在了瑾言的身上,那不是被风一吹就散的光,莫名叫瑾言觉得安定下来。
萧元慎的手指蜻蜓点水般歇在自己肩头,隔着披风,瑾言感到,指尖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来,灼热得发烫。
而那点温度,很快被死亡浇灭。
张忠诚到底还是死了,熟悉水性的几个小内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捞上来时,人已经凉了。
海东青呛了好几口水,蔫头耷脑坐在岸上,没了往常的持重,人迷迷瞪瞪,缓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由人搀扶着,匍匐在萧元慎跟前请罪。
一条鲜活的生命,瞬息被太液池冰冷的水吞噬。
萧元慎薄唇微勾,噙了点讥讽的笑意:“真是一出好戏,又是疯病,又是落水,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赶明儿承光殿走了水还不知道纵火的是谁呢。”
众人不敢吱声,他回过身,叫了声严如水,吩咐道:“叫两个番子把这尸体送到镇抚司去,让李景耀查清楚死因,别的不用跟他多说。”
说完,他又瞥了眼瑾言,目光里压着点点的怒意和无奈:“跟朕过来,朕有话问你。”
承光殿内陡然静谧了下来,瑾言立在萧元慎的书案前,垂着头,等待着他兴师问罪。
萧元慎屏退了旁人,四下里悄然无声。他踱步到瑾言跟前,见她始终低着头,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抬起了瑾言的下颌,使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朕怎么说的,在朕跟前不许低头。”萧元慎双眸逼着瑾言,令她本能地往身后一排书架边缩了缩,萧元慎一把将她抵住,丝毫不肯退让,看来今天是不问个清楚不肯罢休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说,还是不说?瑾言踟蹰着,话在喉咙里滚了滚,还是咽了回去。
萧元慎将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恨得咬起了牙根,耐着性子逼问着:“你不放心朕,你觉得朕……护不住你?”
萧元慎近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最后几个字来,他所能想的仅仅只有这样一种可能,而这恰恰也是最残酷的。
瑾言觑见他眼神里的苦涩,不愿叫他伤心,一时有些迟疑。
司礼监的掌印刘白象是先帝托孤之臣,是赫赫有名的内相,王安在他手下做事,有如外朝次辅,哪是自己说动就能动得了的。
自己眼下没有真凭实据,贸贸然说出,只会叫一直虎视眈眈的内官监磨刀霍霍,这样激起两个衙门厮杀,内廷动荡,必会影响前朝,只怕掀起帝后党争的血雨腥风来。
于大局考虑,她不能不谨言慎行。
这样忖度着,她还是摇了摇头:“微臣不愿给陛下添麻烦。”
“你!”萧元慎欲要发作,却见她眸光流转,升腾起一点迷惘,秋雾似的,那堆积在心头无可诉说的恼怒刹那间烟消云散,什么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现在才真正懂得了。
就这样放过,也未免太便宜她,还是抬手赏了她一个脆生生的脑瓜崩。
瑾言疼得捂了捂额头,从指缝间嗔了眼萧元慎,他倏尔一笑:“这笔帐朕先记下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改天朕再收拾你。”
瑾言犹豫:“可微臣已经数日不曾记录陛下起居了。”
“不妨事,陛下找了写字的小宦官替你抄写上了。母后问起,朕自会和她说明。”
他不由分说,叫严如水进来,吩咐他去备辆轿子将瑾言送回。待他目送着瑾言坐着轿子离开后,脸上的笑意慢慢凝结成冰,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宣海东青来,朕有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