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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少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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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敏怀先太子去后,端本宫已经落锁九年,萧元慎命宫人时时修剪,勤加照看,因此院中一草一木都保留着从前模样,茂盛葳蕤,却不见旁逸斜出。

    瑾言从廊庑下头走过,沿着窗棂依次查看着每间屋子的动静,寻至最北侧的藏书阁时,终于听见了动静。

    她站在窗棂外头,向里看去,素净的绢帛自梁上垂落,上面笔走龙蛇,迹清字遒。

    萧元慎单脚裹着高处的绢帛,从梁间飒飒飞舞,一手握着砚台,一手抓着毛笔,自高处往下挥毫恣肆,饱蘸着浓烈的红墨,落笔之处便成猩红色狂草,激动处,红色的墨汁飞溅,落在白色的绢帛上,恰如斑斑血泪。

    萧元慎写到忘情,鲜红的墨汁,沾在他白净的脸上,几缕墨色额发散落,几分狼狈潦草,纵是这些白色绢帛全都写满,他仍旧是不解恨意,一口咬住抓笔,自腰间取出匕首,将所写的绢帛尽数割裂,凄厉的裂帛声自殿中溅开,叫瑾言一阵心惊,瞳孔微微缩了缩。

    她本以为萧元慎这样的人生起气来,会将这端本宫砸了,未成想他却躲在这里靠狂草排遣。

    天子盛怒,她一时不敢去触这个霉头,自始至终便立于窗棂边,静静等待怒火平息。

    萧元慎收了匕首,回过神来,才发觉拇指因用力过度被匕首割伤,淌出血来,低头含住,略吸吮了下,而后用帕子草草裹了裹,心情才有所平复,便侧身对着镜屏整理起凌乱的仪容,却在这时微微僵住了身子,他已自镜中看到了立在窗棂边的瑾言。

    自己方才失态举止全落进了她的眼中,一点也没落下。

    而他恰恰最不愿叫瑾言看见的,想着不如装作不知道的好,偏偏瑾言见他情绪稍微平复,趁着他在屏风前踟蹰,已自窗外叫了声:“万岁……”

    声音小心翼翼的,还带着点怯意。

    萧元慎耳根滚烫,脸颊也似烧着了一般,不愿回头,闷闷道:“朕说了,不要你们过来。”

    “太后放心不下,叫微臣过来关怀。”

    瑾言顿了顿,不知要如何往下说了。

    “朕不用她管,反正朕做什么都不如哥哥,天天惹她生气,她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萧元慎压住声音,不再往下说,生怕被瑾言听出自己马上要逸出来的哭腔。

    瑾言想起,自己来帝京前和阿蜜依若玛赌气,摔筷子砸碗,不管不顾冲去泸沽湖放马,舅舅找过来,自己也是这样,背对着他,明明是一肚子的委屈,却囊声囊气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坏,不懂事,对不起阿蜜!”

    其实,那不是自己的心里话。在那时,只要阿蜜过来抱着自己说:“慕楚蜜,阿蜜知道你不是这样的。”自己就会立刻扑簌簌掉下泪来,乖乖地搂住阿蜜的脖子。

    瑾言看着这样的萧元慎,忽而觉得他也并非那么难缠,不可亲近,十七岁的少年,即便是生哥哥的气,也没舍得砸了这里的东西,即便是跟母亲大吵一架,心里的别扭不是太后说的要废了自己,而是再次惹太后生气。

    于是瑾言立在窗边,望着萧元慎笔直的背影,轻轻道:“万岁,太后知道,您并不是那样坏的人。”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很快昏暗了下来。内监们不敢进来点灯,萧元慎便如掩在一片浓墨之中。良久,他才动了动,低低问了句:“你饿不饿?”

    又是这句,瑾言抿了抿唇角,想到他无论关心人还是讨好人,似乎方式都只有一个,吃。

    “有点饿。”瑾言又补充了句,“而且,这里这样黑,微臣都看不见万岁了,不如叫人进来上灯吧。”

    “嗯,依你。”萧元慎走到窗边,隔着半卷的竹帘问瑾言,“你想吃什么,要不朕叫人弄个铜锅涮肉?”

    “好呀。”瑾言见他有了些精神,便很快答应了下来,甚至故意装作很欢悦的样子,格外精神。

    “那你去跟小厨房传个话,就说朕晚上要吃涮羊肉,你要吃什么都跟他说一声。小厨房的糖蒜是一绝,你一定要尝一尝。”

    ……

    瑾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自己就成了个跑腿儿的?

    廊庑下,支起了一张方桌。

    尚食宫女依次摆好了菜品,烧好了铜炉,便退了出去。

    清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飘出温暖的香气,可以下菜了。瑾言食指大动,刚要起身,萧元慎已先一步,用公筷拨弄着羊上脑,涮了起来,还不忘公平,自己这边的肉多了,还要往瑾言的方向拨拉两片,一不小心,羊肉倒粘在了锅壁上。

    “一看万岁爷就没自己动手涮过肉,用筷子夹着涮上一息功夫就好了。”

    萧元慎挑眉一笑:“你看出来了,平日朕吃什么全由他们做主,所以你今天不许动手,要让朕过足了这涮肉的瘾!”

    “放心吧,您涮个够,桌上一堆菜等着呢!”瑾言夹起一片细嫩丰腴的羊肉,在淋了香油的芝麻酱里打了个滚儿,入口是鲜甜的肉味儿和花生芝麻的浓郁香气,满足!她瞧着萧元慎涮得起劲儿,还不忘问,“万岁爷,出了这端本宫,您不会问我一个僭越之罪吧?”

    “怎么朕在你眼里总是蔫坏蔫坏的!照妖镜,你是不是看谁都是妖怪?”

    说着,萧元慎往瑾言碗里加了一块白菜梆子,挑了挑眉,“诺,赏你的!”

    瑾言最讨厌吃白菜,觉得这菜叶子软烂,菜梆子老硬,味道还寡淡,偏帝京人的餐桌上少不了它。中午小厨房送来的炒白菜,她碰也没碰,原来都被萧元慎瞧在了眼里,知道自己不爱吃,趁现在报复回来。

    还说自己不是蔫坏呢?这不就憋着坏心么?

    瑾言促眉,奈何拒绝不了。

    “你要是不高兴,可以跟朕说。别忘了,朕与你有言在先,你若是对朕有什么怨言,直说便是。”

    “真要直说?”瑾言踟蹰,瞄了萧元慎一眼。

    “直说就是。”

    “白菜梆子没熟。”瑾言一脸幽怨地嚼了两口,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吐出来,只好忍着吞下,“微臣觉得万岁爷还是涮肉的手艺好些。”

    ……至少能熟……她这要求可真不算高……

    萧元慎的脸上挂了点歉意,又见瑾言勉为其难“夸奖”着自己,忍着笑意,满口答应下来:“好,我再给你多烫两盘肉。”

    瑾言发觉,他一到忘情时,就忘了称朕,总是“我”呀“我”呀,和寻常人家的小孩也没什么不同,如果她在永宁有个自小一块长大的弟弟,大概也会是这般模样吧,想到这里,瑾言不觉如长辈似的,露出了点“慈祥”的笑意。

    借着宫灯的光,萧元慎第一次瞧见瑾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怔,照妖镜平日给人的感觉总带着点刺,但这笑容轻柔,该怎么说呢,像是仲春时节的玉兰,淡雅,而令人心安。

    萧元慎定定地瞧着,待瑾言目光探了过来,他忙不迭低了头,心倏忽跳了两下,竟有些乱了方寸,强作镇静,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两块肉,往干碟里重重蘸了蘸,辣得直呛嗓子。

    “万岁,您……您吃慢点……”

    瑾言诧异,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自己便赶紧蹲到萧元慎跟前,给他盛了碗羊汤,轻抚着他的背。

    她因为关心,双眸一直注视着萧元慎,长睫静静歇落,掩映着眸子更显漆黑幽深,萧元慎的脸更烫了,被瑾言拍过的地方更烫,他说不出的一阵心烦,只觉现在仓皇失去了镇定,还要被她盯着,越发觉得丢人,因此别开脸去道,“朕……朕没事。”

    “万岁,您辣得嗓子都哑了……”瑾言无情戳穿,她斟酌着,让自己的建议显得没那么刻意,“要不……微臣让小厨房熬一碗润嗓子的药?”

    萧元慎这下倒是回过头来了,他狠狠剜了瑾言一眼。

    玄武门城楼上传来击鼓定更的声响,夜渐渐漫了上来,待铜炉小火锅吃完,雨依旧还未断绝,春寒一寸一寸钻进骨里,瑾言有些冷,微微打了个寒噤,抱了抱胳膊,忽而眼前一黑,只觉头上被一只手掌盖住,萧元慎兜头将毯子盖在了她身上,恶作剧似的,压着笑意:“冷吧,朕送你回去。”

    瑾言胡乱将毯子拿下,唉,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都被他弄乱了,她抚了抚鬓发,忍不住蹙了眉,想要瞪萧元慎,还是忍住了不能僭越,只好裹着毯子,由他撑着那柄红罗伞,步入了风雨中。

    瑾言想起上次在西苑中相遇,他擎着伞同自己从血水里趟过,心里不免往下沉了沉,萧元慎将伞往瑾言的方向倾了倾,他想到西苑的事,和当日一样,心头有些懊悔,他开了一个坏头,也难怪她对自己处处防备,若是可以,自己绝不会再这样刻意唬她。

    “上次在西苑,吓到你了吧?”

    瑾言想着,这人倒还有自知之明。若是中午那会儿萧元慎问起,瑾言多半都是敷衍下,但现在他们有了一个铜锅的交情,率直道:“可不,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呢!”

    “那晚在乾清宫也是因为朕?”

    那倒不是。瑾言快要想不起来,在乾清宫做的是什么梦了,不过听萧元慎当了真,索性顺杆儿爬,叹了口气,故意道:“唉,是呀,连日里睡不安枕,连走夜路都怕得紧,生怕有鬼呢!”

    “现在也还是?”

    萧元慎侧过头来,看得瑾言一阵心虚。瑾言生怕他再说出一句开个安神药方什么的,立刻摇头:“怎么会,好多了,羊肉可以安神,今晚回去微臣定能睡个好觉。”

    瑾言说完回身进了屋子,萧元慎环视了这一溜低矮的值房,见外头黑漆漆的,均没有上灯,便吩咐了一声严如水,“回头去了西苑,给陈司籍换间敞亮的屋子。”

    严如水忙应承下来,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对,趋身跟了过去,追问着:“去西苑,万岁爷,您不住紫禁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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