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饼
姜穗疑惑地走过去：“洪阿姨。”
夏夜里拿着一把蒲扇纳凉让人颇为惬意，驰厌从屋子里出来，从报纸里递了一个月饼给弟弟。
姜穗迟疑地看了片刻，等梁芊儿走了，她才低头看看爸爸给她装的小袋子。盛夏，袋子里的脆香浅浅发散着，她犹豫了一下，尽管觉得他们不再需要自己这份了，依然还是打算把感谢的心意带过去。
驰一铭看见姜穗，讥讽的表情转变成了诧异。
驰厌嚼着嘴巴里的月饼，咬肌时不时鼓起。
雨顷刻又下大了些，姜穗顾不上走神，连忙用伞把他遮住。
等月饼做好，他摸摸女儿头：“上次驰厌下雨带你回家，这次中秋节，你给他们两兄弟拿四个饼子去。人家对咱们有恩，我们就要懂得知恩图报。”
姜穗笑着，用力点点头。
只不过大家都看不见姜穗，放假了平衡锻炼依然不能停，她大多数时候是待在舞蹈学校的。
驰厌不吭声。
然而姜穗家的，他垂下眼睛，他不想收。
莹白一截小胳膊一直举着，驰厌低头，重新拎起水桶：“不需要，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他嗓音始终很冷淡：“你还小，不懂。”
“爸爸。”
姜穗愣愣撑着把伞在原地，等他走远了还没反应过来。
这些爸爸做了三个多小时。
姜水生包好月饼，让女儿拎在手里：“穗穗，小心点儿走路。”
然而转瞬她心情晴朗起来，人都有偏爱，大家都说，梁芊儿是驰厌年少时喜欢的人。在自家月饼和梁芊儿的月饼之间，他不要这份也很正常。
“洪阿姨，你往这边站站，那里太阳大。”
姜穗转过头看他，气恼极了，小巧的耳朵红红的。
姜雪最爱吃甜了。
驰厌皱眉看了眼天色，没有回车行，先背着她回大院儿。他人高腿长，不同于姜穗的磨磨蹭蹭，很快就把她背到了大院青石旁。
因着对洪丽云的感激，姜穗对梁芊儿的恶感也并不浓。
约莫三十来岁、衣着朴素的女人局促地站着，见姜穗过来，她脸上露出亲切欢喜的笑容：“穗穗。”
驰厌眸色淡淡看着她。
知道要多练习平衡以后，姜水生也不拘着女儿走路，反倒喜欢让她多走走。姜穗的病有了些起色，至少现在不会像原来摔得那么频繁了。
毕竟这一年不同于后世，可以直接升阳光初中，不用升学考试。
梁芊儿家的月饼作为报酬他收得心安理得。
走了老远，她看看手中月饼，想起自己家的月饼被嫌弃，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姜穗来不及回答，姜水生已经上下看了一遍。看到她粉色的小舞鞋干干净净的，姜水生愕然道：“你怎么回来的？”
圆月明亮温柔，他的生命也似这夜晚，难得有一次这么安生静谧的时刻。
“驰厌哥哥。”她突然开口，说话都带着香味儿，“你还会回来读书吗？”
他做月饼很有一套，白糖、红豆沙、面粉，还会加上少许蜂蜜。拍得扁扁的，撒上香脆的芝麻，嚼起来特别香。
她慢吞吞走过去。
驰一铭抱着双臂，在门边神色讥诮地看着。
姜穗拎着月饼，琢磨着这些可以送给小堂姐家。
大雨漫过少年筒靴，他鞋子进了些水，驰厌把她往上托了托，步伐依然稳健。
然而她还没进去，就在赵家大门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姜穗小心递出自己袋子给驰厌：“谢谢，这是我爸爸做的月饼，很好吃的，祝你们中秋快乐。”
驰一铭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笑，轻轻拉拉小姑娘微黄细软的头发：“给我呗，给我也一样。”
驰一铭刚要笑，驰厌突然放下水桶。
驰一铭笑眯眯转到她身后：“哟，挺香的！”
驰一铭了然：“所以这月饼是报酬么，这可真寒酸。”
驰一铭这时候走过来：“小笨蛋，给我看看你家的月饼。”
姜穗想起少年瘦骨嶙峋的脊背，哑然失语。
少年面无表情，黑发湿透了：“你遮你自己和书包，我身上反正已经湿了。”
漫长的暑假，又没有作业，孩子们可劲儿疯。
八月十五的时候，姜水生自己做了月饼。
驰厌太瘦了。
姜水生涉水跑过去，连忙看看女儿：“雨这么大怎么自己回来了，摔到哪里了？”
驰厌接过来，表情没多大变化，对着梁芊儿点点头：“谢谢。”
有了梁芊儿的月饼，他们中秋开开心心就行了。
姜穗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洪丽云搓了搓手，眼尾笑出细细的纹路：“我家芊儿给赵楠和驰厌他们带了月饼，我在外面等她。”
驰厌淡淡看他一眼：“前几天洪姨腰痛，我帮她把推车推回家了。”
驰厌并没有看姜穗，这句话是对驰一铭说的，驰一铭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神色冷然的哥哥，终究没动手拿姜穗月饼。
姜穗气馁地叹口气，看着自己白|嫩嫩的胳膊，有几分忧愁。
五月份匆匆过去，没多久姜穗就小学毕业了，七八月放暑假，他们这个年纪的都玩得特别开心。
梁芊儿皱皱鼻子，仿佛驰厌身上真有令她难忍受的汗味儿。
他不是为了报酬才带她回家。
姜穗起先有些扭捏，后来全被一件事吸引了。
他身体看着精壮高挑，可是此时，她软乎乎的胳膊触碰着他，恍然还觉得自己触碰着一具骷髅。少年肩膀宽阔，可是长期营养不良让他非常瘦，她甚至觉得被他咯得有点疼。
其实对洪丽云，她是有印象的。曾经姜水生得了肝硬化躺在病床上时，大院儿里只有洪丽云来看过很多次。这个女人善良而温柔，与她的女儿梁芊儿性格截然不同。
姜水生喊：“穗穗！”
“不回了。”
他被大雨淋了许久，身上一片冰凉，身上的小团子暖乎乎的，像是棉花糖做的。
驰一铭接过来咬了一口：“哥，你干嘛要梁芊儿的月饼啊？”
姜穗愣了愣。
驰厌放下水桶看见她，动作也顿了顿。
“自己回去。”他抹了把脸，也没要那把伞，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转头就要回去工作。
姜水生穿着雨衣，一脸焦急出门，才出大院儿就看见女儿站在青石旁边。
驰厌嗓音有几分被太阳晒过的喑哑：“别乱拿人家东西。”
姜穗也对她笑笑，颊边一个浅浅的窝儿：“嗯嗯。”
她未婚先孕，年轻时受了许多苦，后来做清洁工独自一人养大了梁芊儿，对梁芊儿千好万好。
驰厌抿了抿唇，最后说：“不知道。”
小姑娘不知听没听见，小手摇摇晃晃的，然而那把伞依然遮住的是他头顶的天空。
“不是吧？”驰一铭狐疑地看看哥哥，然而驰厌面上平静无波，任他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梁芊儿一扭身，不再理他就走了。
他没再说话，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梁芊儿说：“最外面的是花生芝麻馅儿的，小点的是豆沙馅。”她表情不情愿，眉头微微挑起，恨不得驰厌赶紧接了，她免得浪费口舌。
聊胜于无，而且不能浪费粮食，是他和驰一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管他谁送的，能吃就接着。
做了两年邻居，这是靠得最近的一回。
洪丽云连忙站过来，笑着点点头：“你也是来送月饼的吗？”
驰一铭说：“姜穗呢，她家为什么送月饼？”
她这辈子命挺苦的，明明勤劳善良，可是梁芊儿长大了却很少回家看她。
姜穗讷讷收回自己手中的袋子。
姜穗如蒙大赦，赶紧往外走。
“我知道的，爸爸。”
只是那天下着暴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趴在窗前看自己修车的小姑娘，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哪怕这一年梁芊儿并不喜欢他，可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又哪里是不友好的态度能抑制住的呢？
“哦。”姜穗说，“回来读书挺好的，你成绩那么好。”
姜穗最怕看见他，下意识往后藏了藏。
晚上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
驰厌在打水，汗珠子顺着少年微微晒红的脖子滑下去，打湿背上一片衣料。
姜水生下了本钱，做了挺多。
姜穗走进去，果然如洪丽云所说，梁芊儿不情不愿地正在递月饼给驰厌。
“咚”的一声，不重，可是足以让人听见。
姜穗从大院儿南面慢吞吞走到大院儿北面，这次比之前少花了六七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