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告别
摔杯为号，埋伏在不同方位的暗卫开始纷纷投下火把，这架势，像是准备连温林温言也一起用火封在在殿中。
不知火药怎么埋下的，此时明火骤起，也未有丝毫反应。
一小太监惊慌冲进殿中，霎时引得众人瞩目，只听他高呼：“走水了！各位贵人，麟德殿走水了，还请众位大人移步殿外。”
声音细而尖锐，言语间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向温言的方向。
早在进门前，温言就让张有福交代下去，一会儿有火情，他们准备瓮中捉鳖，任何人都不得进殿打扰。
如今这小太监还敢进来，想来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
显然东夷的几位核心人员也知道自己在麟德殿动了什么手脚，此刻仓惶起身，面面相觑，猜测着哪位同僚脑子有病，大家都在的时候放什么火！
火药终究不可控，拿来威胁人正好，若是要真的引爆，怕没有谁真有这个胆子，他们还都想活。
众人迟疑间。
“砰——”一处的火药炸开。
砖石飞迸，烟尘纷扰。
最先逃难的是伺候的宫人，那声响动过后，他们抱头惊叫，毫无秩序地想要逃命。
毕竟晚死一刻也是活。
谁不想等到年纪到了便被放出宫去呢？
温言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抽出暗处的剑，两步上前抹了报信那小太监的脖子。
他没管那些失控的宫人，只快步行至门口，盯着那些也想逃命的东夷使臣，一旦跑近便一剑封喉。
动作干脆利落，视人命如草芥。
血色攀上他的外袍，像是笔墨色晕染后精心绘就出的花。
他抬手，长剑直指众人。
使团歇了逃命的心思，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柔弱公主拦下了他们逃生的路。
武将基本都埋伏在了京都长街上，此时殿上基本都是文臣。
知道麟德殿埋了火药的只是少数，这些官员，其中蒙在鼓里的众多，此时看着唯一安全的出口被堵，有人低声下气道：“殿下，如今火势凶猛，不如放我等离去，以免两国交恶啊。”
“放你们离去？”温言嗤笑一声。
他一手拿剑，一手拆着自己头上的金饰，如今温度愈发地高，一会儿这首饰就该发烫了。
他不舍地捻着耳垂下这最后一朵红梅，漫不经心道：“别啊，如此旺的火，诸位陪本宫一起去地府逍遥逍遥？”
说完这火药又炸了。
十分应景。
温林简直控制不住自己飞扬的嘴角，他看着那群气得面色红润的老头，又看了眼门口披头散发一袭红衣的温言，突然觉得这场景，怎么看他和温言都像是反派啊。
他愉悦地揣测，这群老头应该是气得面色发青才对，而现下这大抵是被火烤得红润了。
无论火势蔓延到何处，温林都拥着外袍不动如山，时不时敷衍地咳两声。
直到第三声火药炸开，已经有墙面开始倒塌，房梁也摇摇欲坠，而那群使臣也达成共识——不管能不能活，先弄死那个公主。
而温林终于动了，他上前侧身握住温言的手，顺势接过剑，笑着与他们讲理：“走水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失误，可火药是诸位埋下的，也好好享受享受这滋味吧。
火光与霞光相映，倒是人间罕见的美景。”
说完便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脸上依旧是寻常般的温润笑意，轻声道：“温言，出去吧。”
他拎着剑向里走，温言依言向外，两人反向而行。
温言欲下台阶，却听见对方叫了声阿梅，又清晰地听见一句：“我没有遗言。”
还不待他转头，火药第四次炸开，巨大的冲击使他跌下阶梯，周围的宫人惊叫连连，温言却早已晕了不知几息。
恍惚间，他看见温林与友人在桃树下围炉煮茶，他二哥还是那样一成不变地笑着，却见他来了也不招待，反而开始出声赶客。
——“阿梅，回去吧。”
声音中含着眷念，低沉温柔，让人沉醉。
回去？
温言双目茫然，他想，我该回哪儿去？
他转身望着身后的路——漆黑一片。与这棵桃树的风光相比，显得格外荒凉。
可他二哥想让他回去。
那就回去吧。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踮着脚冲着温林摆手，略微不满高声道：“下次我来，你可要请我好好喝一杯！”
温林待在光亮中依旧笑着，闻言他抬起手轻轻往外挥动，像这寂寥归途中唯一的方向。
…………
而此时的皇宫内，在温言身后，经年屹立的麟德殿轰然倒塌，一切都归为虚无。
赶来的季暄看见这一幕魂惊胆颤。
——他的父母葬身火海，死无全尸，他的妻子也将在他眼前被烈火带走生命。
求求老天！别这么对他。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魂不附体，整个人几乎是飘过去，他想低下身扶温言起来，却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四肢，在地上跪了个结结实实。
这闷响声像是起了作用，在季暄颤颤巍巍的动作中，温言居然在此时睁开了眼。
温言只觉得视线模糊，他艰难地眨了眨眼，有什么从太阳穴划过，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撑着石砖狼狈站起身，推开季暄搀扶的手臂，一步三喘地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向所有人宣告：“东夷诈降谋反！二皇子温林舍生取义！羽林卫，传我令，城中凡东夷来者，杀无赦！”
说完便呕出一口血向旁边倒去，季暄骨寒毛竖，眼疾手快地接住对方，太医已经到了。
几针过后，院判下了定论：殿下悲痛入骨，心神不稳，病由心生，再加上外物冲击。这外伤，臣开两帖药，倒是好办，只是这心病，还需静养为宜啊。
季暄看着温言苍白的面色，无力道：“知道了，您先和张公公下去拟药方吧，殿下的病，就有劳院判了。”
“此乃臣份内之事，驸马爷言重了。”
不消半个时辰，温言又醒了。
他只是睁着眼，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好似床榻上的只剩下身躯，而他的魂已经被留在那棵桃树、那盘棋局处。
季暄陪着他沉默着。
温言阖上眼，泪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流。
止不住，擦不尽。
“季暄。”他开口讲了第一句话，“麟德殿的火，还烧着吗？”
“……嗯。”季暄知道麟德殿倒塌的宫墙下都埋葬着谁，他想，这个回答有些过于残忍了。
温言眨着眼，像是想不明白。
他知道他二哥早就不想活，但他不知道他二哥会真的去死。
死得那样惨烈。
一想起这些，眼泪流不尽似的，温言连呼吸都难以平复。
半晌，他露出起身的意图，季暄立马上前扶着他，最终两人还是到了麟德殿的所在地。
火势不减。
这火烧了一夜，温言就在这儿站了一夜，季暄也在旁边陪了一夜。
漫漫长夜中火光如霞光般明亮，今夜果真如预料般无雨。
万籁齐吹奏，像是一场盛大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