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季闻
季暄以为对方不断反驳,是想了断自己的妄想。但听见这人话里话外的自我嘲弄与贬低,他还是没办法缄口不言。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解决——先从对方的妄自菲薄开始。
“银子与主意虽不是出自殿下,可臣日日于城门见着殿下,那总做不得假。若是顶着烈日劳作一个时辰便是殿下口中的点个卯,依臣之见,这好名声合该是殿下的。
那乞丐一事,明明有多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偏偏选择做了反咬农夫的蛇,殿下评判贪心不足,也并非空穴来风。
臣两次救殿下于危难,是臣之幸。殿下说这是刻意安排,可要成此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能谋划至此,足以见殿下运筹帷幄之精妙。
至于臣的克妻传闻,窃以为此事并非出自殿下之手。且流言于殿下而言百利无害,臣并不在意,殿下何必顶了这黑锅?”
讲完这些,季暄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流连——这番话虽发自肺腑,可越过了主上与臣子的界限,甚至连作为朋友的边界都模糊不清。
他以为之后温言会赶他离开,后续事宜按照之前提过的那样,找到相似的女子顶替成亲。
可恰恰相反,季暄不喜欢一个人时会费心赶人,温言却只对在意的人挑刺撒野。
像是被这样包容的回答定住了,温言望着对方,相似的温柔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季闻将军的场面。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季闻将军,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骑马,”他目光带着怀念,舒缓的口吻让人身临其境,惹得季暄深思:对方还见过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是温辰到了学骑术的年纪,我和温林整日跟着他团团转,然后我就见到了季将军——一个和蔼的不像将军的人。”
季暄不自主打了个寒颤,长这么大,不少叔叔姨姨夸过他父亲儒雅。可对于这些小辈——尤其是季暄——来说,他们可从来没见过一个随和的镇北将军!
“我还见到了马:雪白的、纯黑的、枣红的,还有黑白混杂的,我第一次见这种动物,高大且温顺。”温言看见了对面的动静,却依旧沉浸在回忆里,“小时候不懂得怎么克制自己,看见温辰在学,可能表现的太过没出息,季将军还问我要不要以后找他做师傅,跟着他学骑术。”
“那你答应他了吗?”但凡季暄多犹豫一瞬,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如果温言真跟着他爹学骑射,那他也不会到现在才认识对方。温言会是他们小孩堆里最好看的那个,而他,会是对方成长的这些年里一个合格的带刀侍卫,永远守护在其左右。
可惜,温言用一种哀而不伤的目光看着他,语气不变:“他担心我害怕马,说会专门给我留一只最温顺的小马驹,还问我喜欢什么样颜色的小马。
我准备和他讲,我是女孩子,父皇不喜欢我学这些。
我刚说完我是女孩,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下去了,他可能实在不知道我这句话想表达什么,思考半天后和我说:没关系,如果殿下喜欢的话,可以换成彩色的小马鞍,还可以在马鞭柄镶上喜欢的宝石。”
可他只是个没了母后的野孩子,他没有宝石。
温言将这句话咽了回去,看着对面人津津有味的模样,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季老将军这么会安慰人?”
季暄笑着:“确实没见过他费劲哄人的场面。只依稀记得多年前他曾说在皇宫遇见个好孩子,后来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便匆匆调去了北境。”
“本宫于山道间第一次见将军便觉得莫名亲切,原是有这样的缘分。方才那般气势汹汹不讲道理,还望侯爷莫怪。”
“自然不会。”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莫名其妙生气又莫名其妙礼貌,他还是选择努力理解尊重。
温言有心哄哄对方:“侯爷嘴上一句轻飘飘的不会,本宫心里可是没底,不若侯爷提个要求,也让本宫好受些。”
这大概就是温言独树一帜的哄人风格。
季暄没有一口回绝,要求没有,问题倒是一大堆。他想知道对方更多的事,克制地拣了一个最好奇的问:“殿下可有什么乳名吗?”
“……”
“我两个哥哥会叫我阿梅,这是温辰起的,一是因为我生在腊月,每每生辰时梅花开得最好。”
温言有些犹豫:“二来……”
对方沉默的时间里,季暄想:这就是打一棍子给颗甜枣吗?那明天多挨几下,不说乳名,能不能换一个他叫对方表字的甜头啊?
“……二来,温辰知道我是男孩,叫我阿梅是为了时刻提醒他自己:温言是“阿妹”,要小心不能走漏风声。
后来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对外也讲的是第一个原因。”
此刻小院的寂静正如季暄心中一样凄凉,本来好好的聊天,他一句话直接拐到了对方心里的禁区。
他完了,季暄呆滞地想,将军夫人没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