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家庭2

    “一块五毛三！”

    “老板，一块五，行吧？”

    “不行！我还白搭你个塑料袋子呢。”她一边说，一边翻起眼皮，露出大片眼白，像只翻白儿了的鱼。

    客人有些不高兴，在手机上按了“153”支付给她看，老板娘只顾盯着超市柜台摆放的一台小电视，头都没有抬，说“行了。”客人扬起门帘，拎着一把蔬菜出门，差点没有被门栏绊倒，只听后方又传来“欢迎光临”的刮躁的喇叭声。

    小超市坐落在齐物庄园小区大门边上，一侧对小区内开放，另一侧对小区外开放，坐在柜台里只管收钱的正是张老板的妻子江丽，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死鱼眼”，很多人就因为不喜欢给她付账，就不来她家买东西。通过以上场景，足可见，这家超市老板娘的待客之道，实在是不敢恭维吧。

    可在隔离期间，张老板犯了错误，加之又有这样的老板娘坐镇的情况下，张老板的小超市依然能够存活下来，实在称得上一件奇迹。也许侥幸的是，一些人内心里仍对疫情还有所担忧，不愿到大超市之类聚集场所，便选择在这里买东西，因为相对来说，这儿人少又近，买东西安全、方便。某些问题，忍忍就过去了，所以，生意总还过得去。

    张老板从警局回来后还是有转变的，他比以前更加热情了，这个超市也亏得有他才运转得起来。她每天一早开着一辆剐蹭得到处是划痕的小面包车进货，一回超市就开始卸货，一大包一大包往超市仓库里送，接着是一件一件地摆放，忙得不亦乐乎。虽然货架上的货物拥挤不堪，但在他打理以后，总还是做到了分类明确，价签对得上。每天先是忙完上述步骤以后，张老板会替换妻子坐在柜台里，笑脸迎客，“死鱼眼”便吐出最后的瓜子壳，到里屋去了。这时，超市里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变得欢快许多，超市里的客人心里也仿佛一块儿石头落了地，能舒缓地喘口气了。

    张老板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有些粗犷，在经历了隔离期间被派出所请去喝茶的事件后，转变了许多，更加笑脸迎人了。他从高中毕业，就到伍德市来打工，一晃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他始终致力于提高自身和家庭的生活水平，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实现“财务自由”的小目标。一次有人问他，有多少钱才算是达到了财务自由，他自己显然也没有想好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怎么也得有几百万闲钱吧。问他的人就会咂咂舌，感叹“那靠个小超市可不容易。”意识到这一点，张老板的脑子也开始活泛起来，以至于行差踏错，差点进去了，就出不来。

    他是在伍德市一次去进货时，认识了如今的妻子江丽。那时的江丽，坐在一家货摊旁的小椅子上，正在做着调味料的生意，跟其他做小生意的人不同，她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悠哉的，大眼窝里是一双深陷的眼睛，给她年轻的脸庞添加了几分成熟和性感，翘起的一只脚拖沓着一只黑色高跟皮鞋，露出肉色且劣质的丝袜。 没见过世面的小张一下子被这个女人迷住了，之后便三番五次地找她进货，一聊之下竟发现，她也是东北的，虽然不是一个省的，也算半个老乡。两个人因此又增添了一丝亲近感。待他想要邀请她吃饭和看电影的时候，她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接着很快就结了婚，一切都十分顺遂。小张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自己是个十足的幸运儿，只是婚姻生活一久，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才发现这桩婚姻结得草率，存在很多他不曾预料的问题。比如，他发现她从来不和家里人联系，问起来，她倒也并不避讳，只是说和家里人闹翻了，以后再也不想回去那个家。小张倒想得开，既然跟家里人闹别扭了，也省了他许多麻烦。他们结婚时只是最简单地摆了一桌酒席， 邀请伍德市的三五好友聚了一下，都没有邀请家里人，因为小张也怕家里人看不到亲家的人心生猜忌。有机会回老家的时候，他再带着江丽好好跟家里人聚一下表示一下歉意就算完事儿。

    只是让小张没有想到的是，婚后几年终于当了爸爸的张老板，本该是人间最幸福的一类人。但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却有些先天的缺陷，行动和反应迟缓，这让本就不算富裕的两口子更是雪上加霜。他们带孩子看了不少医生，医生都只是对着片子看了就摇摇头，说看不到什么明显的问题，也许是先天有些精神问题，问他们是不是有先天的遗传史，夫妻都说没有。只是小张从日常跟江丽的接触中发现，江丽的精神状态多少还是有问题的，她总是睡得很少，还爱做恶梦，也许是之前在家里受到什么刺激了吧。他爱着她，自然不愿多问，触及她敏感的话题。

    一晃许多年就这样过去了，由于总是没有深入的情感交流，夫妻间逐渐变得像是亲人，张老板像是亲哥哥一样照顾着江丽，江丽则不怎么管事儿，有空就看看电视剧，也不怎么管快要上小学的孩子，任由她一个人在超市和小区里闲逛。

    近两年，夫妻俩有时竟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往往就是因为一杯醋摔碎了，或是点货时少了点东西而又搞不清哪里出了问题。江丽总是埋怨丈夫，或是责怪琪琪，看什么都不顺眼，像是一座永不熄灭的火山，说张老板时他尽管不高兴，但是他都尽量忍耐，只是埋怨琪琪时，张老板难以抑制自己想要维护琪琪的父爱，跟江丽进行过多次的争吵。每次争吵最后都以妻子声嘶力竭的嚎叫结束，因为他只感到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惊愕得再说不出什么争执的话来。他试图在妻子情绪稳定的时候，说些温柔体贴的话，希望她能渐渐好起来，江丽却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倒觉得是丈夫在责怪他，反而会更不开心。张老板终于拿他没办法，不说什么了，夫妻间的关系也就日渐冷落了。

    江丽有时神情默然地坐在超市门口和她家的大黄狗一起晒太阳，但是她总不愿看到其他的孩子玩闹，她感到心烦，所以见到了玩闹的孩子或是一到孩子放学的时间她总是会抽身进屋。

    她跟外人都说她喜欢清静，所以不喜欢听到孩子的吵嚷声，但大家都满腹疑虑，怀疑她是不是不愿忆起儿时的自己和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