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这一觉就睡到大晚上,纳兰初被推门声惊醒。
张氏端着饭菜进来。
“宋哥哥回来了?”
“回来了,一回来就问你。”
门边宋砚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一碗粥,闻言抿唇一笑:“好些了吗?”
纳兰初点点头,支着手坐起来。
“你哥担心你吃不下去东西,特地给你煮的粥。”张氏语调泛着一丝酸,她累死累活干了这么多年,都还没吃过他做的东西。
闻言,纳兰初从碗里探出头,端着粥,舀了一调羹放在张氏嘴边。
“娘,你吃。”
“算了算了,这是你哥给你做的,我怎么好意思。”她把调羹推了推,看着宋砚,一副要你何用的表情。
纳兰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决定埋着头继续喝粥。
唯有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
吃饱喝足,她把碗交给张氏,在心里打了个嗝。
在此期间张氏一直望着她,纳兰初知道她有话要说。果然宋砚刚端着碗筷踏出房门,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你身体不好,以后就不去割草了,好生待着看家就行。至于割草的事,我——”
她话音未停,纳兰初急忙截断她的话:“娘,我可以割草的,上次只是意外。”
“什么意外让你把脚都摔了?!”
张氏提高声音,眼看着又有要骂人的趋势。
她平时一直在屋里织布,分不出精力来关注他们兄妹两个。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由宋砚照顾得比较多。但他毕竟是哥哥,没办法管得这么细致。要不是她受凉发烧,她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她脚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这臭丫头,比驴还犟,比牛还能忍!
她简直没好话骂她。
但看到她乖顺的目光,她内心翻滚的郁气就像被戳破的水泡,噗呲一声散得无影无踪。
“想来是我平时对你太严,才使你这样怕我。”
张氏叹了口气。
她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种人,但自从她爹死后,被人欺辱多年,才使得她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有时候,以强硬的姿态示人,往往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
“娘”
纳兰初拉拉她的衣角,到现在她还是懵的。张氏揪她耳朵的画面犹在眼前,现在她却又如此和颜悦色,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说道:“娘,我能割的,你别担心。”
哥哥说了,身体不好的人,习武是最好的。纵使习不了武,也要多动动。
张氏还是有些不相信,用十分狐疑的目光看着她:“你能行?”
纳兰初点点头。
宋家如此清贫,她总不能当个混吃等死的人。她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做的事情很少,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张氏见她眼神坚持,也歇了让她待在家里看门的心思,想了想还是补了句:“能割多少就割多少,我不会再骂你。”
纳兰初嗯了声。
就在张氏要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娘,这几天可有人来家里?”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
她低下头,眼中划过一丝担忧。
这几天又下了大雪,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惦记了整晚,纳兰初一大早就去割草了。
放轻动作,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天色刚亮,薄雪微荧,山林中飘着一层浅淡的雾气。
冰湖初融,静谧之中能捕捉到细碎的裂冰之声,冰面之下,细流潺潺。
沿着小路蜿蜒而上,很快就到了茅草屋。
看到微敞的屋门,她心中一惊,脚步加快走到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却又停住了手。
现在时辰还早,她现在进去,说不定他还在睡觉。
要不等会儿再进去?
她心里思索了会儿,决定先在门前蹲一会儿。
转过身,毫无预兆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下意识啊了一声,还没说完,看到他墨黑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嫌弃,又立马压低了声音。
“你在这里啊?”她瘪瘪嘴,深吸一口气平复被吓得一蹦一蹦的心跳。
吓死她了。
少年推开门进去,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纳兰初这才看到他手里拎着一只鸡,大概有她两个脑袋大。脖子被割破了,正往外不停流着血。
她连饭都没做过,更别提杀鸡了。见到鲜血淋漓的鸡头,她倒吸一口气后,立即别过眼。
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纳兰初做了好大一番内心斗争,过了会儿,还是探手推开了门。
屋里热气腾腾,少年把锅里的开水倒进桶里,地上垫了几根稻草,坐下来开始拔毛。
姿势熟练,有条不紊,像是已经重复许多次。
纳兰初慢吞吞靠近他,找了处灰尘少一些的地方坐下。
目光盯着在桶里翻滚的鸡身,化身木桩一动不动。
“这是你杀的?”
语调干巴巴的,像是被风干的木柴,乏味可陈。
她目不忍视地闭上眼。
祁叙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她,自己干着自己的。纳兰初早就有了得不到他回应的准备,心里也没有太失望。她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朝四周张望着,讶异发现这屋里已经添置了一些东西。
屋顶被草草修缮了下,看上去勉强能够遮风挡雨。屋脚用泥巴筑了一个土灶,泥巴还没全干,深一块浅一块的。几摞干稻草整齐堆放在他身后。还有几张没有编完的草席被草草拢成几卷,搁置在稻草顶上。
纳兰初按捺不住好奇心,没过多思量就问:“这些都是你编的?”
少年手一顿,警觉目光扫过她,像是凝冻的寒冰,冷峭,森然,不带一丝温度。
身前柴火燃烧得噼里啪啦响,纳兰初却只觉得周身的空气像被寒冰冻住一样,冷得彻骨。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情感。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泄气。她来这里都这么多次了,但他好像仍旧把她看作是仇人一样,总是冷冰冰的不说,眼神还能杀死人。
不过转念一想,她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看他过得好不好,毕竟他救了她一命,怎么说都不能看着他死了。看如今的态势,应该是饿不死的。
这就足够了。
她同祁叙相识太短,不知道他冻死人的眼神实际上不分人的。在她面前已经收敛了许多,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同第一次相比,态度已经软和了很多。
祁叙被她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得浑身不适,手一颤,差点把热水浇到手上。
心中愈恼,气息就愈寒。
纳兰初哆嗦了一下,心下微叹:要是他能说话,早就要开始赶人了。
作为一个识时务的姑娘,纳兰初对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信得过的。她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把温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就出了门。
他前脚将走,后脚祁叙就抬起了头。
少女单薄的声音消失在视野中,一股莫名淡淡的空落感在胸腔中蔓延开。
她走了。
也许不会再来了。
寒风灌入,思绪回归。
祁叙视线转向桌上的饭菜,他看到桌上的碗,停滞了片刻。
想起角落里摞的一叠碗,他默了默。
“要不是怕你饿死,我才不会来自找不痛快。”
纳兰初气鼓鼓地挥舞着镰刀,泄愤似的说道。
说这话时她还故意加大了声音,生怕山坡上的人听不见似的。
反正她以后都不来了,她气咻咻地一脚踢飞路中央的小石子,
“要是再来我就是狗,啊不,是小橙!”
做狗肯定不行,当狗的话人拿着骨头哄哄就跑了。还是她家小橙好,意志坚定着呢,谁都拐不走。
何曾想,纳兰初刚发完誓回到家,就遇到了阻挠她做人路上的最大危机——张氏。
张氏把她领到厨房里,打开装碗的柜子。
她对着里面寥寥无几的两三只碗,那叫一个哑口无言。
家里就他们三个,张氏不会拿,宋砚也不会拿,就只剩下她。更别说她背篓里今天还洒了汤,就是想说不是她拿的都难。
好在张氏也没怎么为难她,只要她把碗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让她自己掂量着办。
好在自从她生病以后,张氏已经和颜悦色了许多。要是再早些被张氏发现,估计逃不了一顿打。
碗都是她送饭的时候带走的,如果他没有摔的话,肯定还在他那儿。
纳兰初片刻之间在脑子里规划了好几条办法,悲伤地发现除了去他那儿把碗讨回来,每一条都行不通。
逃是逃不掉了。
纳兰初欲哭无泪,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疼。
傍晚,纳兰初又去了一趟。
看着关得紧紧的大门,纳兰初心里一凉,好像置身于冰窟窿一样。
惨了,这下一顿打是逃不掉了。
就在纳兰初怨天尤人之际,只听嘎吱一声,门打开,露出半张隽然冷清的脸。
祁叙垂下眸子,视线落在蹲在门前的娇小人影上。
四目相对,纳兰初的脸可见地变红。她低下头咳嗽了声,说道:“我来拿碗。”
面前人好像有些意外,停顿良久,才走进屋里。
纳兰初心里虚得很,连带着表情也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也不知道她离开时候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见。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望向屋里面,看到他蹲在角落里翻着什么。
他站起来往门口走来,手里托着一叠碗。
看到碗都完好无损,纳兰初心里大舒一口气。她生怕对方给她来一堆碎片,要真这样今晚她得提头去见张氏。
她踮起脚瞅了眼,发现每一只碗都被洗得锃亮,干净得能和外头的雪媲美。
祁叙把一叠碗交到她手上,重重的一摞,压在她细瘦的手臂上,仿佛沉重的冬雪压在竹枝上,摇摇欲坠。
寒风吹得地上稻草四处飘散,顺着衣领灌入厚厚的衣服里,纳兰初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她手忙脚乱抱住碗,道了声谢后就准备走。刚转过身,一只手猝不及防拎住她的衣襟。
纳兰初面露迷惘。
“怎么了?”
祁叙指了指她身后的背篓,意思不言而喻。
她后知后觉,将背篓放在地上,然后把碗放进背篓里。
她弯下身的时候,脑后两个小揪揪起来,看得祁叙有些手痒。
还没等他有所举动,面前人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
纳兰初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脸红得几欲滴水。她也没料到自己能傻到这种地步,明明背了个背篓来,却傻里傻气地端着碗走。
她正沉浸在浓浓的窘迫和懊悔当中时,手里却突然被人塞进了一个东西。
有些烫。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被烧热了的石头。
“给我的?”
少女眉眼染上几分欣喜,小心捧入手心。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入掌心,舒适而熨帖。
她自顾自翻看手心里的石头,带着些好奇的语调说道:“这块石头怎么怎么眼熟?”
祁叙耳尖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未等她说什么,便关上了门。
他背靠在门上,微阖着眼。
耳尖的红色终于抑制不住开始蔓延,渐渐飘至两颊。
“我还能再来吗?”
清脆的声音隔着门,毫无阻隔落入他耳中。
他抿唇不答,泠然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恼意。
没得到回应纳兰初也不介意,只见她脚踩在木墩上,人趴在窗沿上,对着门后的人影摇着手。
语气轻快得像一只小鸟。
“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她就跳了下去,丝毫没看见屋里面的人表情是如何的恼怒。
简直就像是被惹毛后炸毛了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