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袭白翡丽

    门开着，里面亮着暖黄的橘色灯光，一眼望过去，是一个小巧的会客厅。厅中心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围着几个胖墩墩的沙发，旁边是书架和桌子，还有好几盆葱茏的绿植。墙上挂着一些艺术画作。

    这大概是一个她不应该触碰的人吧。但她看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手背上那几道被她抓出来的伤痕，忍不住把手指探过去，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蹑手蹑脚走到二层，出了书房，又轻手轻脚走到白翡丽卧室门外——她感觉自己像在做贼——其实她就是在做贼，但，偷自己的东西不算偷吧？

    虎妞对着余飞虎视眈眈，两只粗壮的爪子深深地扣进了白翡丽的肩膀里面去。

    恕机：不是风起，也不是幡飞，女施主，是你心动了。

    他面朝里睡着，胳膊在外面抱着被子，身体微微蜷起。长而柔软的头发铺了一枕头，像流水一样，在窗口透进的灯辉下反射着浅浅光泽。脸半埋在枕头里，闭着的眼睛睫毛奇长，半边脸干净无比。

    余飞：你就是猜不到呗。

    一切都打理完，已经快十二点。余飞仰面躺在床上，望着阁楼顶上的天窗。

    恕机：呵呵呵，吓得到我？

    小楼就两层。一楼是会客厅、厨房、储物间和姥姥姥爷的卧室，二楼是白翡丽的卧室，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书房，小书房有木梯通往顶上的阁楼。

    白翡丽果然给她找了一件特别宽松柔软的棉t恤出来。t恤胸口印着一个很小的黄色标志，看起来像是两支交叉的钢笔笔尖。余飞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但她已经习惯了白翡丽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着衣风格，见怪不怪了。她想起他那身一天增加一双眼睛的系列t恤，忍不住又往衣柜里看了两眼。

    她想，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阁楼。

    他带着她下楼，木楼梯咯吱咯吱的，让她想起在y市老家的那栋老楼。这座小楼要小很多，但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应了声：“嗯。”

    白翡丽的门虚掩着。房中没有开灯，但窗口透进楼外夜灯昏黄的光线，不算太黑。

    余飞整个儿窝在松软温暖的床褥和被子里，感觉像睡在云里。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她真的担心在这里睡过了就再也睡不了自己那个小板床了。

    她听见白翡丽在阁楼底下问她：“睡着舒服吗？”

    她凭着记忆，伸手进去摸。很快便摸到了她那条围巾，轻轻地拉了出来。

    围巾质地清爽柔软，很显然他洗过了的。

    余飞说：“给我一件很大的——”她比划了一下，“t恤吧。”

    白翡丽卧室旁边就是浴室。浴室里一个淋浴间，一个洗脸池，马桶，还有一个专洗内衣的小型滚筒洗衣机。余飞在这里洗，白翡丽去到一楼姥姥姥爷房间里的浴室去洗。

    她想这真是太浪漫了，也不知是谁设计的，像童话里的一样。如果做梦的话，应该有仙女和爱丽丝，再多的难过，也会被这一床月色治愈。

    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张签图过来，签图上一面飘飞的彩幡，底下两句小诗：

    她光着脚，紧贴着楼梯栏杆，一点一点地往下挪，不发出一点声响。木制的地板和栏杆有着天然的温度，房中的暖气也很足，她没觉得有半点寒冷。

    余飞洗完澡，用那洗衣机洗贴身内衣。她穿着白翡丽那件宽大的白t恤，一边偏着头吹头发，一边用白翡丽给她的旧手机给恕机发了几条信息，告诉他自己的钱包、手机和钥匙都丢了。

    那天她把这条围巾扔在地上便跑了，没想到他又捡了回来。

    余飞说：“哪有给猫系绳子的？”

    余飞心中忽然狂跳。

    让她有安全感。

    余飞咬着牙，低头望着地上那道门槛。她知道跨过这道门槛意味着什么——她离白翡丽又近了一步。

    恕机一针见血：那你现在在哪里？

    她睁开眼，却见天窗上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仔细一看，两只三分细爪，爪印竹叶，原来是一只走来走去的失眠的鸟。

    虽然就那么一眼，但她已经十分确定这就是她那条围巾。在抽屉的阴影里，她清晰地看到围巾薄薄的经纬上有一个被勾坏的小洞，那个小洞的形状她记得清清楚楚，准确无误。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

    他领着她进了姥姥的房间，拿了一套毛巾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给她。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要换内衣么？”

    白翡丽说：“我家里没有适合你的内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姥姥有新买的还没用过的。你的衣服洗了晾一夜，也就干了。”他翻了翻，找出一套来。余飞一看，都是那种老式的平角裤。她瞅了一眼床头墙上姥姥和姥爷的合照，果然，姥姥是长得胖乎乎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一样的老太太，那条裤子够她两个穿。

    余飞犹豫了一下，回信息：你猜。

    她得把那条围巾拿回来。

    他睡觉没有声音，但偶尔咳嗽一声，应该是这晚凉着了。余飞在门边窥视了许久，确定他是睡着了，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捏着这条阔别许久的旧围巾，余飞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剪不断，理还乱。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短外套，里面一件卫衣，没有围围巾。好看虽是好看，却很难抵御这样的寒冷。

    这幢小楼再好，终究不是她的家。过了这夜，她还是要走。

    余飞很果断地说：“还是你给我一件衣服吧。”

    余飞强迫自己别过目光，走到衣柜旁边，极轻极缓地打开柜门，一点一点地把抽屉开了一条可供手探入的缝隙。

    余飞“啪”地关上了手机。

    这个小楼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令人想要亲近。余飞手中的笼子一直在骚动，虎妞迫切地想要出去。

    那晚白翡丽把围巾还给她，是她当着他的面把围巾扔到地上的，她没有脸再向白翡丽开口要。

    余飞如实回答。“一共有几件？”她没忍住问。

    于是两个人又上楼。

    这个设计其实非常美，斜斜的一大面窗子，如果天气好的话，可以在这个床上看到大片的星空，应该有壮美的银河。现在窗子外面应该是亮着一盏灯，窗上结着冰棱。她关了床头的落地灯，便见窗外那灯透过冰窗洒下满床的银辉，宛如清冷月色。

    他嘴角眼梢柔润流丽，就连双手捂着纸巾擤鼻涕的样子都甚是珊珊可爱。余飞这时候无论如何对他怨恨不起来，又是恨自己，又是鄙夷自己，却随着手底大猫传来的那一股向前的劲儿，跨进了那道门槛。

    满足了余飞的好奇心，他又放了回去。他没有把那个抽屉完全拉出来，但蹲在白翡丽的身后，余飞对那个抽屉惊鸿一瞥，意外地看到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条似乎是淡蓝色的围巾。

    恕机说：等一下，让我测一下我的算卦水平。

    余飞默然看着他在床边走来走去。脱了外衣，他穿着白色的卫衣和白袜子，愈发显得他整个人干净修长。耳朵上那两条小鱼撞来撞去，发出细碎如丝的金属声响。

    她猛一下坐了起来。

    余飞头皮一紧，心想要糟。飞快转身夺门而出，果然蹿进小书房时，听见白翡丽的声音警觉地喊了一声：

    但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大睁着双眼，目光随着那只鸟的竹叶爪印移来移去，脑子里似恍惚又似无比清醒。她想很多事情，想缮灯艇，想师父，想戏台上的一举手一投足，想对着倪麟唱的那一句“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她想母亲，想父亲，想y市老房中录音机里的帝女花，想母亲唯一一次去泰国玩，给她带回来的那条蓝色围巾——

    阁楼挺宽敞，搁着一张大床，就是顶子矮斜，有半边白翡丽得弓着腰走。阁楼里只有床边一个大球一样的白纱落地灯，直径大约有一米，像个月亮，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白翡丽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褥给余飞铺上，又抱了一床蓬松的大被子出来。“都是新的。”他说，“我们家没什么客人来住。”

    白翡丽便抽出下面的一个抽屉，翻翻找找，把那一套t恤给找了出来，一共是七件，其中最后一件，已经横七竖八的全是眼睛了。

    这栋小楼不大，厚实的黑木地板被常年行走磨得十分光滑。两个人在门口脱了外套和鞋，白翡丽接过猫笼子，把虎妞抱出来，给它系了一条长长的肩背绳。

    余飞看到猫就喜欢，揉了揉虎妞搭在白翡丽肩上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笑嘻嘻说：“这么可爱，怎么会咬人呢？”

    白翡丽的衣柜就大多了。卧室中甚至被单独隔了一块出来做衣帽间。只是有半边是被蒙着的，不知道里面挂着什么。

    在床上呆坐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下地。

    就这么轻轻一下，她尚未食得其中滋味，便看到白翡丽手背一缩。

    余飞有点洁癖，习惯每天洗两次澡，贴身衣物全换，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谁？！”

    一阵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粒子袭来，余飞感觉脸上像被冰刀割了一下。旁边白翡丽又打了个喷嚏，用纸巾捂住了鼻子。

    白翡丽便没有再多言，关了书房的灯，便走了出去。

    余飞问他什么意思，恕机却不肯多说。余飞怒敲字：臭素鸡，吊人胃口是太监。

    白翡丽像抱孩子样抱着虎妞，给绳子调试松紧，道：“怕它咬你。”

    小楼很快彻底地陷入了静谧。余飞闭着眼睛，仿佛听得到房顶天窗外雪落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当快要入眠的时候，忽然听到“嚓嚓嚓”的声响，像是坚硬的树枝刷在玻璃上。

    暖洋洋的热气扑面而来。这种味道余飞很熟悉，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松柏香气。她回北京后，有一次去文殊院找恕机，方丈大师送了她一个崖柏的佛珠手串。她闻闻，才知道了那种气味叫什么。

    白翡丽问：“看什么？”

    但白翡丽没意识到她看到了，很快又合上了抽屉。

    余飞合上抽屉和柜门，又站到了白翡丽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