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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唯唯狮子大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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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温沉,好似玉中水色,一听便知是靠嗓子吃饭的,也不知这嗓子的水色,细细琢磨温养了多少年。

    然而到最后,就是那么一念之差,就让这缘分过去了。

    那便是缮灯艇了。

    那男人道:“你喜欢她唱的李凤姐?”

    “为什么?”

    “不听话,犯了艇规呗。”

    他告知了姥爷,过了一个多小时,姥爷给他打电话了,说问了认识的票友,道是余飞已经不在缮灯艇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姥爷让白翡丽跑一趟缮灯艇,亲自去问问,还特意跟他强调,这个余飞是个女孩子,别弄错人了。

    那男人说道:“你找余飞做什么?”言语间有几分隐约的高傲和严厉。

    白翡丽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却仍不放弃地问道:“她为什么要走?您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倪舸最擅旦行,画像中的他容貌丰丽,着西装领带,笑容中有倜傥韵味。

    白翡丽见这男人身上长衫质地甚佳,他出现之后,那几个洒扫女孩子也登时不敢说话了,都躲得远远的,便知道这男人在缮灯艇中地位不低。

    他朝自己的车飞奔过去。跑了几十米远,他忽的顿下了脚步,停了下来。

    白翡丽心想起码是明白怎么不在了,谢过老仆,准备回去。走了两步,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又快步折返回去,问那老仆:

    白翡丽琢磨着这八个字,想到这漆黑佛海上的一座缮灯艇,隐约觉得甚有意味。

    一出车门,佛海上仿佛夹杂着冰碴的寒风迎面割来,白翡丽立即打了个喷嚏。

    那一瞬,他就定在那里,心中只有十个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一路走过去,草、木、盆、石,无一不透着岁月磨蚀的痕迹。石头和砖块砌就的地面显然反复用水冲刷过,北京灰土那么大,这里竟然连地面竟然都能够一尘不染。石砖被长年累月地踩踏,磨出了一层蓝色的包浆,温润发亮。

    这声音偏低,凶恶又愤慨,带着十足的咒骂和恐吓的意味。

    一路穿过去都不见人,他一直走到里面戏台,才见有两三个穿着对襟夹袄的中年男子前前后后地收拾戏台,穿着碎花布袄的几个女孩子则在打扫地面,摆正桌椅。

    白翡丽心想这人的问题还挺多的,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说:“是的。唱得很好。”

    他心中觉得失落。起初得知缮灯艇是戏楼的时候,他心中忽的腾起了一线希望。之前他连老舍茶馆、梨园剧院这些有京剧表演的地方都查过了,没有余婉仪的存在。这缮灯艇竟是一条漏网之鱼。

    他走着走着,忽然远远地看到他的车旁边,站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然后手里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开始从他的车尾沿着车门向车头划。他划出“嗞——”的声音,隔这么老远白翡丽都能听到。

    关九跟他说缮灯艇在京城戏曲界的名气很大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名字之前应该也被姥姥姥爷提及过很多次,只是听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剧场的名字,他也没怎么上心。

    他想,缘分这种东西,要是再灵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就够了。

    他查了一下购票网站,发现缮灯艇确实有《游龙戏凤》的演出在卖,但主演并没有余飞这个人。

    戏台前面的两座柱子上,则左右挂着一幅对联,写着:

    大风呼啦啦地吹着,吹得枯枝干桠唰喇喇地响。临着佛海边上的成串的灯笼随着狂风大雪上下摆动,沿水道路上空无一人。

    关九同他讲,缮灯艇这个戏楼有来头,是光绪年间一群来自广州府的官员、士绅,还有商号集资兴建起来的。她说白翡丽作为y市人,应该知道那边唱粤剧的人又被称作“红船子弟”,早先粤剧戏班外出表演,都是坐一艘漆成红色的船。当时兴建缮灯艇时,为了体现广州府的特色,就在石舫上建成了一座船的样子,并称之为“缮灯艇”。

    “就是,现在连《盗墓笔记》和《仙剑奇侠传》都开始演舞台剧了,什么人都挤进来抢这碗饭,谁还来看京剧嘛……吃国家饭的都过得不容易,更何况我们……”

    “你这个变态!今天又让我碰到你!你还划人家车!变态!!!快滚!!!”

    “唉管他们来不来呢?票钱又不会退,赚到了就行。”

    一句一槌,又唱《大悲咒》。

    白翡丽想,他应该去文殊菩萨面前,去还一个愿了。

    白翡丽下意识想,这余飞既然是女的,唱的自然是李凤姐了,他问这么多做什么?便点了点头。

    老仆人摇摇头,斩钉截铁说道:

    他听见那几个女孩子在低声交谈:

    白翡丽自然不知道是自己一身不大寻常的打扮出了问题,仍然客气地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有一个叫余飞的人么?”

    白翡丽下午参加《龙鳞》的排练结束吃完饭,又被关九拉去打了两个小时的网球,待他换完衣服出来,已经过了九点,才想起还要给姥爷问余飞的事。

    白翡丽心想要是还给他解释姥爷让他问人这一遭,未免太麻烦了,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姥爷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来听这个叫“余飞”的人唱的戏。于是他化繁为简,说:“之前听过余飞的《游龙戏凤》,现在看她不演了,就想来问问。”

    倪舸的画像下方,又是一副昔日两广总督岑春煊的题词:梨园缮灯,佛海慈航。

    他看到车边又跑过去一个穿着长羽绒服的女孩子,拿了书包奋力地砸那个猥琐的男人,一边打一边放声大骂道:

    在y市的那五天,他和她的缘分浓稠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觉得还是票价太低,几十块就能买到,观众想不来就不来了,也不心疼那几十块。”

    相比什刹海荷花市场、酒吧街的繁华,佛海这片地方虽然也算个文化旅游景点,却冷清多了。

    但在他听来,竟是悦耳胜过任何一支曲子。

    这人看见白翡丽,隐约的眉头一皱,只是他逆着光,白翡丽也瞧不大清楚。

    白翡丽很少来佛海。他来北京这么多年,只晓得长安大戏院、梅兰芳大剧院这些个知名的看京剧的地方,但从来没有听说过缮灯艇。

    “最近的人越来越少了,今天的上座率才三分之一。”

    只见那男人冷笑了一声,说:“谎话连篇。余飞早就不在这里唱戏了,缮灯艇收场不留外人,你走吧。”

    越过漠漠的泛起冰色的佛海,远远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石舫。石舫上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层老戏楼子,卷棚歇山顶,起翘小挑檐,自内而外透着明光,飞雪里亭亭而立,玲珑剔透,好似佛海上漂着的一盏青灯。

    然而刚才那个洒扫的老仆,显然在缮灯艇中已经待了许多年,和夹道两边的草木盆石都有融为一体的气韵。然而他那么确定地否认了有余婉仪这个人,让他心中燃起的那一星希望之火再度熄灭。

    白翡丽听这些女孩子们从京剧聊到话剧,又聊到二次元舞台剧,不由得凝神去听。忽的听见有人叫他:

    “你是哪位?”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我听朋友说,这几天天桥剧场演音乐剧《歌剧魅影》、海淀剧院演开心麻花的舞台剧,国家大剧院演田导的新话剧,没有哪场不是爆满。我看还是看京剧的人越来越少了。”

    姥爷白天里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让他给他们买两张缮灯艇《游龙戏凤》的戏票,时间越近越好,并指名道姓要余飞主演的。

    白翡丽回头看,只见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着一身月白长衫,身姿潇洒清荣。

    这时候,文殊院鼓楼催僧人就寝的鼓声敲响,醒鼓敲了鼓边再敲鼓心,闻见鼓头和尚颂唱道:

    他正琢磨着别的办法往外走,忽的听见吱呀一声,回头一看,戏台的门关了个严实。几乎是同时,前面的几扇厅门和厢房门也都关了。这时候一个提着铁制气死风灯的老仆人过来,他忙问道:“老伯,您这儿是不是有一个叫余飞的姑娘?”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天又下雪,谁想出门?”

    “这我哪知道?”

    那男人“哦”了一声,说:“你喜欢她的戏?”

    “佛日增辉——法轮常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姥爷是个急性子,说让他跑一趟,那就一定是今天跑一趟,不能是明天跑一趟,更不能是后天跑一趟。

    白翡丽走上石舫,只见戏楼匾额上题“缮灯艇”三个古朴刚劲的大字,落款是“岑春煊”。果然如关九所言,匾额题字人是光绪三十一年,时任两广总督的岑某某。

    “那她现在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但是没办法,老爷子交代的事,不做不行。

    走到正厅里,中堂上挂一幅巨大的人像,是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关九说过,这个人就是缮灯艇的开山祖师爷,“倪派”大家,倪舸。

    山河供鼓吹,任尔风云变幻,总不过草头富贵,花面逢迎。

    这时候,就算雪再大,就算他再畏寒,这一趟都是非跑不可的了。

    老仆人点点头:“是啊,但是被艇主赶出去喽。”

    白天飘了一阵子的雪现在又开始四面乱飞,他拿纸巾擦了擦鼻涕,感觉自己眼看是要感冒。

    关九在学校的时候上艺术类课程,做过北京戏剧场的研究。缮灯艇作为一个保留着大量梨园遗风的“戏班活化石”,唯一还在不使用电灯和扩音设备的古戏楼中演出的体制外剧团,自然成了她的重点研究对象之一。

    “老伯,您这儿有一个叫余婉仪的会唱戏的姑娘吗?二十多岁,喜欢穿旗袍,头发这么短——”他比了个长度。

    白翡丽在风雪中走,一边走一边打喷嚏。这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开始积起来了,迎风走路都觉得艰难。

    戏台共有两层,二层的戏台两侧各有廊桥与二楼过道相连接,一楼的戏台两侧,则有一个类似码头一样的长台,直直深入池座之中。整个空间里,点缀着许多灯烛,却不见一盏电灯。除了一个电子屏幕,也没有任何扩音设备。

    此时正值好戏散场,三三两两看戏的观众从佛海边上的道路上走了出来。白翡丽逆人流而行,冲缮灯艇走去。

    这里是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古建筑的聚集区,周围有文殊院、名人故居、老旧胡同和一个王府。古木参天,苍松翠柏冷香扑鼻,不太平坦的地面由许多镌着字的古旧断碑所砌。一切都还保留着最古老的模样,没有受到太多现代商业文化的侵蚀。

    那男人却不理他了,手一伸,示意他出门。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天色一片漆黑,不见星月,佛海周围处处亮着古朴的灯笼,浅红连片,映照出飞舞的细小雪片,恍然有一种穿越今古的感觉。

    白翡丽来这个缮灯艇,正是为了打听余飞的事情。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场,也无非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靠——”任白翡丽教养再好、如今的性情再温和,碰到这种被划车的倒霉事,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白翡丽把车停在了佛海边上。

    戏楼门大开,里头夹道林立着长长的素纸灯笼,灯笼外隔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花盆,大多草木已经凋零,只剩了形状怪异古拙的枝干。还有些罗汉松和崖柏峭然而立,苍劲挺秀。

    “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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