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自困(四)
有了朋友关照,很多工作便好进行。
女孩叹口气,又说:“大家都认为当服务员是伺候人得工作,没出息,情愿去工厂吸毒气,像在那个什么厂的,都有人做得跳楼了,但是很多人还是喜欢进工厂。因为进工厂当工人比较体面呀!我爸妈都要我找个当工人的,是个电工、木工也好,他们看不起当服务员的。”
方竹收好选题材料,没把这句话听进耳朵内。还是工作是一等一的大事。
方竹心上一滞。
梅老板大笑,十分爽快地替她全程安排好工作,也深知她的行业工作需要,同餐厅里头的工作人员招呼好,只讲她是来体验生活的亲戚,隐去了她的记者身份。
她抱牢他的腰,撒娇辩驳:“干吗干吗?我写的难道没有道理吗?我身边的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店里的七喜雪碧都是饮料公司原装的,批发了饮料直接倒进饮料机再倒出来的,都不知道是糖浆加水冲兑出来的,且他们都没有标明具体的成分,肯定涉水很深。”
“快餐店用的配比是严格按照饮料公司给的,糖浆没有过期,用的水是纯净水,他们最多是个没有及时通告消费者饮料是现场调和饮料,没有把用料公示的过错。如果他们没有按照这些标准来做,那才值得报道,也是报道的重点。新闻人也要讲究个公平公正。”
何之轩揉揉她的发,倾身吻下去。
九零后女孩查阅了电脑上的订位系统,为难地说:“都满了,大堂四人座也满了。”
凡尘俗世,类似的烦恼总是在轮回。大太阳底下,绝无新鲜之事。方竹又想苦笑。
方竹躬身立好,正要唤一声“欢迎光临”,抬起头的刹那,她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第一日同方竹一块儿做接听客户定位电话的女孩说:“幸亏过来做前台领位,如果做传菜,我就不做了。”
门外有客进来,是一位长者领着两位年轻人。
方竹看着女孩同她的小爱人在忙碌的间隙都不忘互望一眼,彼此鼓励,她是羡慕的,也给予真心祝福。
若干年之前,何之轩同她分享记者经验,讲过当记者最不作兴不了解行业操作,把常态当做非常态报道看来吸引读者眼球,完成版面内容。要报道一个行业的情况,非得做足功课,别写下惹人笑谈的报道。
也是世俗的算计,带着平凡的快乐。
方竹望着他的发,思忖着,不久之前在小花园里看到的他,似乎白发还没有这样多?
方竹惶惶地快步走到点心间拿了点心,又从酒水吧拿了茶,端出来时,那边一行三人围坐一处,已开始交谈。他们没有一个人主动同她打招呼,好像都是不认识她的样子。
“千里马爸爸”不像一般的爸爸那样娇宠小女儿,硬声硬气地斥方竹:“小丫头片子胡扯啥?”一边呵斥一边会抓牢女儿,真的就在军区的操场上跑了两圈。
方竹问:“不能回家过年,他们不怪你?”
她同梅老板说:“这些专业知识我还是晓得的,大伙儿在家里冲麦乳精也是冲,冲阿华田也是冲,冲兑饮料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闻点了。”
她很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这样望着这位长者了,上一回还是几个月前,在军区里头隔着小花园的假山假水远远望了一回。他正打着太极拳,不紧不慢的白鹤亮翅,马步蹲得不够低,手摆的位置也不对,身姿刚正而不优美。
这些全赖何之轩从盘提点。
有电话进来,女孩不再同方竹聊下去。
方竹认真听讲,诚实地说:“我倒是真没注意到这个,我以前在店里只干收银,你晓得的。”
女孩是九零后,红扑扑的脸蛋像脆生生的苹果,也许学历不高也许家境不好,才会做社会上头最劳累的服务工种,但有父母视如珠宝,便是矜贵的。
女孩答:“是啊,我爸妈心疼。”
晚上何之轩跑完新闻回到家,像家长一样审核她的新闻稿,看完以后,用手指叩叩她的脑门。
只有他的面容表情还是如旧,方正的国字脸,深刻的法令纹,不怒自威的气势永远不变。小时候她多怕这样一张脸,又多想见到这张脸。
方竹问:“因为传菜很累?”
女孩换一副赌气嘴脸:“他们不愿意我找这里一起工作的男朋友,我才不回去。等我们赚好钱再回去,他们就没话说了。”
方竹张开双手迎着风,看到母亲就等在操场边,夕阳的余晖洒在一家人的笑脸上。她永远都记得。
方墨萧点点头:“我们等一会儿。”
方墨萧把目光停留在身着工作服的方竹身上好一会儿,才开口:“三位,最好包房。”
方竹听何之轩分析下来,想一想,慎重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要搞清楚在写稿子。”
九零后女孩领着他们坐到等位区的沙发上,过来经验老到地嘱咐方竹:“上茶和点心。”
爱好上打太极拳的父亲,没有年轻时候那样挺直的身板了,这些年愈加略略佝偻,鬓发的白线也逐年地蔓延。
她也记得父亲以前没有打太极拳的爱好,这爱好是这两年才培养起来的。
方竹把眼睛抬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脊背挺直了,光明正大地望过去。
女孩接完电话,又讲:“所以春节不回去了,春节翻三薪,老板还额外派新年红包,这里有钱客人多,还会给小费,划得来。”
她先是选了一间曾做过报道的餐厅沟通春节期间做一天服务员体验生活。老板姓梅,人很客气,听了方竹的请求,说:“我们欢迎记者同志来了解人力资源大难题啊!虽然我们的酸梅汤也是酸梅膏冲出来的,不过我们可绝对不用地沟油的啊!”
她还在当报社实习生那会儿,每日最头疼的便是找有意思的新闻点,有时候需要搜肠刮肚地想新闻。
因为在春节期间,餐厅的工作果真异常忙碌,几乎日日爆满,服务员同厨师更是忙得马不停蹄。
后来,方竹亲自往快餐店内调查,查验到糖浆保存期限无过期情况,用的水也是严格从蒸馏水出口拉了管子。她回头就将稿子删除,虽然百忙一场,但是自觉有所长进。
何之轩说:“我们都在快餐店打过工,管理严格的快餐店都有糖菜和水的配比,是饮料公司给的。”
如今梅老板的一句话,又令她回忆起当年。想起这样的陈年往事,人生之中,她所能抓住的点滴温馨也就这样几件,陈年的温暖和亲吻的温柔似乎还停留在唇上心间,想起就会不自禁地微笑。
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在张林的叹息里把电话挂上。
方竹不由得笑起来。
譬如她想起在快餐店打工时,看到快餐店内是用可乐雪碧糖浆同纯净水通过饮料机调和成饮料,并不是销售超市出售的饮料,便觉着这也许算欺骗消费者。当下便写出一稿来。
离开家的很多日子,她对镜自照,想要从自己的面容上发现一丝一毫同这个男人相似的地方,但是结果却徒然。她的眉眼,她的唇鼻,无一不肖似亡故的母亲。看着这些相似,她就会深刻地想念母亲,感恩着这些相似。
仿佛方竹才离开家里没有几天。
表哥徐斯冲她眨了眨眼睛,莫北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致意。他们都恭恭敬敬跟着位长者。
张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方竹联系一次,聊的无非是师长最近吃得还可以,身体健康,爱好上了太极拳,脾气锻炼得比以前好了。然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年轻的时候,身材颀长,身板健壮,动作灵活。年幼的方竹喜爱在他的背上享受女儿应有的父爱,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是我的千里马,爸爸你快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