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蓝森继续说:“现在关家只有你们一屋子女人了,你照顾好婆婆和奶奶,耐心等待吧!我相信关止的判断。”
蓝宁的心,跟着也轻颤了一下。
尤其关山念挂起唯一的小孙女都都,想要见上一面。
王凤在客厅里对着三奶奶正伤心,讲:“庆国胡天胡地,我就怕有这样一天,最后还是来了。他还害了孩子,现在这个家,家不成家,老大躲在国外不肯回来,老爷子躺在医院里,就剩下我们三个老太婆成个什么事?”
梅绍望甚为奇异地望了她一会儿,讲:“关止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又似是了然地补充,“他怕你担心吧!这事儿本来就跟关止老岳无关,但是牵扯进关冕和关叔叔,不免就会和他们有点关系了。”
蓝宁说:“一定要让关止和爷爷见一面。”
蓝宁恨恨地把宇条捏在手心,手指攥紧,又缓缓放开,最后徒然地靠在了床头,自问:“关止,我该不该相信你?”又自答,“是我不好,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但这天下班,她还是顺从地昕了蓝森的话,去了关家的小洋楼。她提前给了王凤一个电话,嗫嚅了一下,然后问:“妈,我要不这两天到您那儿住一阵?”
而她自己,对他的一切,茫然无所知。
父亲答:“作为关止妻子的责任,你们小夫妻之间的责任。你回关家老房子去陪陪婆婆和奶奶。”
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了起来。
蓝宁诚挚向梅绍望道谢,梅绍望连连摇头:“事到临头,我才真正晓得小关的做派,惊出我一身冷汗。他是对的,如果不听他的,大约我最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会掺和进‘美达’的乱子里,最后一定会没事的。”
她只能自力更生,艰苦自立,慢慢走出去。一个人。
蓝宁脸上的泪被擦了一个干净,心像也被擦了干净,有了决定。
也许因为身边有人支持,王凤渐渐平静下来。
蓝宁想,关止被牵连的这些事情,她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出来。她想到了一个人,立刻就打了电话过去。
唯一的不同是这里的墙面上挂着关止自小到大的相片。
而他什么也没说。
“老关不肯的,孩子们犯了大错,就算关止无辜,但其中牵连,也需要配合调查。而且事已至此,他哪里肯去要什么特殊照顾?”
尽管如此,一种责任感仍促使她不停尝试,嘴角竟然还因此起了个水泡,她都浑然不知。
邵雪瓯说:“医生今天说,老关的病不太好。”
“蓝宁,你在关家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关止还有线生机,他毕竟是局外人,但是关冕不是,用一句俗话说,他是罪有应得,那么最低限度,不能连累到都都身上。”
她是先把王凤送回了关家的小洋楼,小洋楼很冷清,只剩三奶奶留守。王凤更加心神不定,一直拉着她讲话,讲来讲去,都讲关止是无辜的,还问蓝宁是不是真的。她这位婆婆从来未曾如这一回这样需要儿媳的安慰。
蓝宁不时将自己探知的情况择其重点讲了,邵雪瓯很乐观,说:“法律会还人以清白,该负责的负责,从没做过的自然不用负责。”
不单单是关止,还有岳平川,全部牵扯进去。这是怎样大的一个漩涡?以至于四处都人仰马翻?
蓝宁却问:“老梅,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三奶奶在厨房里,私下同帮她淘米的蓝宁讲:“好孩子,体谅你婆婆的唠叼,她除了这以外,没别的法子了。”
消息已经开始疯传了,很快也许会街知巷闻。蓝宁叹气,她答罗大年:“昨天公安局已经抓了人。”
这是她头一回打电话到关止的公司。
邵雪瓯叱道:“胡扯,关止没有犯过错,他就绝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然,谁能想到,这背后是如此?
罗大年说:“现在外头传言很多,谢东顺的事情拔出萝卜连着泥,连商务部里都有人涉及此案被抓了,这次比刘先达的事情更加严重。”
蓝宁用手指抚扫过相框,照片上的男子眉目如画,春风满面,摄影师都好像被吸引,给出这么好的拍摄角度。
蓝宁把脸搁在他的膝盖上头,不摇头也不点头。
三奶奶正在灶头为关山熬着养生的粥,搅拌一阵,才叹声说:“关冕和他爸妈被带去局子的那天,都都的妈妈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把关冕的事情撇了一干二净。老大一家在那天以后也不打长造电话回来了。唉——树倒猢狲散,连老爷子都不管了。”
她清晰记得那个时候,她直以为自己能够忘记的时候。
蓝宁望着眼前的茶杯,杯中水色清澈,茶叶也郁郁青青,洁净如碧,能清楚倒映出大干世界。
回到家里,在黑暗中“啪”地拉开了灯,明晃晃的灯光刺眼,一室的岑寂令她又生出了恐慌。
她带着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蓝宁渴盼答案,便希冀看住了梅绍望。
邵雪瓯为蓝宁擦干了眼泪。
但是,蓝宁答不出来,只能做表面功夫的安慰。
“我和关冕的婚姻,本来是一场双赢的合作,不但巩固双方家庭的人际资源,还是能给儿女最好的生活条件。当这一切不复存在,我们的婚姻就失败了。很不巧,现在面临的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唯有保护好我的女儿不受任何一丁点的伤害。”
蓝宁恶狠狠反驳:“骗人。”
蓝宁仰面倒在自己的床上,喃喃:“时老师,又是一个难题。”
梅绍望头一句话就是:“小蓝,这几天你辛苦了。”
他什么都没有同她讲过,言辞回避,不肯如实相告,直到最后的那个电话,他都没有讲。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到最后,她却不知道关止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
蓝宁索性答:“我是关止的爱人。”
这里的空气还是沉重,让蓝宁呼吸益发困难。
她讲完以后,缓缓挂了电话,嘘气靠在墙上,额上已沁出一头的汗。
她不疾不徐说:“你的想法很对,但是你领了关家的戒指,承了爷爷的一份长辈情,最低限度的责任,应该让都都见太爷爷一面,这是伦常。毕竟,关家曾经给了你很多。关冕如果无情,也许都都会落得一个非太爷爷奶奶照顾不可的下场。”
便是只把苦痛自尝,余留欢乐给予所爱之人。
同关止成为夫妻的这大半年,情景在眼前回放,他所说的所做的,他的观点,他的行动,原来一切的一切,她记得这么清楚。
蓝宁擦着茶杯的边沿。
见过梅绍望之后蓝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同家人分了工看护关山,连万丽银和蓝森都过来帮忙。
邵雪瓯点头:“他气着孩子们不懂事体,但还是想着他们。尤其是关止,他讲过,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最像他的只有关止一个。”
蓝宁乖巧点头。
这种危机临近的无措无知感,又再度降临她无法真的镇定。
“我回去的时候别来送我。”
蓝宁翻箱倒柜地找名片,终于将岳平川很久以前给她的名片翻了出来,她拨了电话到“一马平川”公司去。
就像过去许多年一样,早上醒来,她承认,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蓝宁拿出化妆镜一照,脸上挂着两只青皮蛋。她苦笑,但还要强自镇定。
梅绍望明白她的需求,他说:“我联系了关止的几个死党,有个在政法系统里做的,已经想门路了。”
在她印象之中,庄惠和关冕,一直是一对貌台神也合的夫妻,他们几乎在任何场合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看着比她与关止要匹配许许多。
邵雪瓯不是没有惊慌的,蓝宁看见她一直在搓着手背,捏着指节。但她仍讲:“如果他们没有做过,组织会查清楚的。”
是不是同他在一起,就会成为焦点?然后她怎么做,总像有人在看。
“关冕和刘先达的合作在七八年前就开始了,说起来还是我从中牵线让他们相识的。那时候刘先达嫌弃实业资金周转缓慢,开始涉足资本市场。关冕一直对资本运作兴趣老大,我也受过他的影响,但是没想到刘先达和他合作得这么深厚。他们最早的时候通过借壳海外上市获利重组了‘美达’集团,市盈率一度是市场平均市盈率的三倍。对刘先达来说,那次资本运作让他的个人财富一下翻了近十倍,但那之前,‘美达’根本不具备这么取得大的市盈率的实力,过程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蓝宁能够怎么说?
她也抱了抱王凤,讲:“妈妈,先别急,我们把情况了解以后再想办法。”
这里已不是当初的清爽整洁又神气的小洋楼了,总是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如今的里头只剩下寂静和冷清,风一吹就会生出无端的萧瑟,人气也奄奄。
所有的小事情都被累积起来,蓝宁才发觉,关止是这样了解自己。
她走进了房间。
她站起身来,回到关止的房间里,命令自己一定要睡觉。
王凤“嘤嘤”哭着:“那么关止怎么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罗大年骇异地睁大了眼睛。
蓝宁把手搁在邵雪瓯的膝盖上,与她一起支撑。
光暖了一些,她才气定。
邵雪瓯眼色迷蒙,是感伤还是感动?蓝宁辨认不清。
因其危害也许超过许多人的想象,让人颤栗,还有恐惧。
“他说过,实业难做,还在于诱惑太多,尤其开放以后。他年纪小,我以为阅历浅,谁想到他的想法才踏实。”梅绍望长叹一声。
关止向来力求简单舒适,大床,大书桌,大书架,整套视听设备,还有跑步机。和自己家里的关止的房间装饰相差不大,蓝宁一看就生出亲切感。
在这时候,梅绍望打了一个电话给她。
关止对自己的父亲,竟能推心置腹。这是她所不了解的。
蓝宁问父亲:“爸爸,难道你知道什么?”
蓝宁握住邵雪瓯的一只手,想要给予她安慰的力量。
王凤是求之不得的,几乎立刻就说“好”。
她轻轻走了过去。
蓝宁认得这丽只紫砂壶。一只是破碎的,重新粘连起来,另一只是失而复得的。
这是重而又重,更兼难堪的事务。
站在关家的小洋楼里,蓝宁第一次体会到她作为关止妻子应当担负的责任到底是什么。她跑下楼梯,在三奶奶和王凤邵雪瓯看护关山还没有回来之前先淘了米,把晚饭做了。
他也如此。
最后的一刻,也没有。
浑浑噩噩抵达单位,罗曼看见她,关切问道:“家里没有事吧?你面色不好。”
蓝宁把电话搁下来,脑中轰然,更加没了方向。
蓝宁望了望拿着她的手机同关止讲话讲得已经哭出来的王凤,在那头的关止大约不能讲太长时间的电话,不一会儿就挂断了。
时老师没有办法帮助她解开难题了。
“他一定很辛苦。”
蓝宁只好说:“你说真的就真的吧!”
“关冕是有钱亲朋一起赚的习惯,圈子里人称‘关孟尝’,我想你是听说过的。他和刘先达合作的过程里,通过他的关系,或者是关家的人脉,谢东顺几次尝到逃税骗贷的甜头,当然就会有回馈给关家相关的些人等,不过牵涉的有关部门和个人太多了,慢慢就形成了一个圈子。”梅绍望揉一揉眉头,实话实说,“这个圈子,我也曾经动心过。”
时维握住她的头发,她把辫子留得很长,时维握了很久,才说:“你剪短头发,再长长了,我就回来了。”
蓝宁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
蓝宁闭了闭眼睛,勉强自己要镇定,要像邵雪瓯样镇定。
可是她们很晚还没回来,蓝宁就独自一人吃了晚饭,然后在空旷的客厅里头打开电脑,开始办起公事。
她晚上就睡在关止以前的房间。
万丽银因劝:“千万不要同亲戚客气,这些都是应该的。”
王凤倍受感动,对万丽银讲:“蓝宁妈妈,我们家现在这样,亲戚们都离得远远的,你们肯来搭一把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邵雪瓯也许是伤心,有了倾诉的意思,她摸了摸蓝宁的发,叹息:“我没有想过,关止的爷爷会把这只壶买下来。”
如今的关家一片凄清,邵雪瓯、王凤、三奶奶三名弱质女流担负起照看病重关山的职责,关家老大一家在他国不闻不问,于是走关系和门路的担子便落在蓝宁身上。
时维苍白瘦削的面庞,眼神也开始无力,谁都能看见离开他越来越远的生气。
接电话的是一位小姐,也许是前台。她很迟疑了一下,说:“岳总不在,请问您是?”
但父亲头一句话,便让她吃惊了。蓝森说:“宁宁,你要有信心,小关早晚会没事的,最后的调查会还他清白。”
她不过上午才从陈思那处得来这一条讯息,立刻就被兑现。可是若不是事情已到无法转圜必将结局的地步,陈思又怎会知道了一个清楚?
她从来没有威胁过谁,这一次用的方法没有风度,也很笨,但是别无他法。
王凤一边抽泣边讲:“今天下午公安局就来家里找关冕和庆国,庆国正好在,立马就被带走了,我问他什么事情,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关冕单位的领导打电话回家,说关冕也被带走了。我找二哥二婶,他们也被带走了,现在,现在我的关止也——”
蓝宁还是讲不出任何话来,就像在听一番天方夜谭。
“这个家只有她肯留下来,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一次刘先达涉案办理得雷厉风行,和媒体的语焉不详,支吾以对,已经有足够的暗示。让他人见风使舵,避开免于被沾惹不必要的是非。
蓝宁闭上眼睛,躺到床上,喃喃:“关止,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关止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些事情?
蓝宁从不曾同关家有过往来的那些显赫人家有点滴沟通和交流,从邵雪瓯和王凤那边获取了资料以后,她腆着面试着联系了几户试探语气。
蓝宁抽出自己的餐巾纸递给王凤,容她再一次落泪。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这是一栋老房子,再宽敞,内部也开始腐朽,譬如隔音效果欠佳,会影响到每个居住其间的人。
蓝宁擦干面上的汗,将纸巾丢弃,重新把精神抖擞起来。
但这不够,蓝宁心头火起,又瞬间把怒火压抑。
梅绍望看她面色灰败又显劳累,不禁关心:“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蓝宁把手服帖地放在膝盖上头,低垂了眼睑,仔细听着。
他们夫妻算不算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蓝宁想。而她没有想过她竟然第一次打电话到关止的公司是为了这件事情。
蓝宁插口:“我找下都都的妈妈吧!”
蓝宁讲:“我明白。”
蓝宁也说:“请你体谅爷爷。”
一下陷入这样艰难境地,她体会更加深,她想,关止什么都没有对她说过,他到底会面临怎样的情状,她根本无从想象。
蓝宁到了小洋楼,才知道王凤为何这么爽快地说“好”。
蓝宁狠狠擦干眼泪,一扭头,看见了笔记本上贴着的字条。是关止留下来的,他写:“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还画了一只小猴子的笑脸。
时维坚持:“真的。”
她知道王凤有满腔的害怕和不满要发泄,只有让她发泄,她才能寻到一个平静出口。
这是关山的书房,蓝宁就上一回邵雪瓯生日的当天来过,也是不曾仔细去看过的。
这会是翻天覆地的一次清算,圈内之人,谁都别想逃过。
“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律师会递给关冕。我会带着都都去国外,过几天就成行了。这个我没和奶奶说,怕给老人家打击太大。”
蓝宁忽然就流了一脸的泪,在邵雪瓯的膝头。
她明白她能得到的温度也就这么一点了,他已经做下他的决定,却不坦白告诉她。他当她是小孩子,她想。
蓝宁握着手,皱着眉,倾听着。
她因此心惊肉跳。
梅绍望喝下一口茶去,才讲了出来。
蓝宁的手插在湿漉漉的白米里头,如插|进一团棉花里,使不出气力。
邵雪瓯又点头又缓缓摇了头。
尤其是庄惠丝毫没有愧疚,还带着理所当然的利落。她说:“我知道你觉得很突然,但我们别无他法。很多事情愿赌服输,关冕需要负责,但是不应该拖累妻儿,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蓝宁听得喉咙发紧,忙喝了一口茶,问梅绍望:“关止知道?”
邵雪瓯依旧沉默地抱搂着哭泣的王风,她对王凤说:“关止和关冕一起为‘美达’服务过,他只是配合调查。”
“去年有一段时间,刘先达又把重点改回实业经营上头,搞了生产,其实是为了配合他行业扩张的需要。是关冕提出和刘先达合作,联手国外资本建立基金向整个行业扩张的点子。他向香港上市公司出售手里的股份套现,这比例超过了商务部的政策限制,但也顺利成行了。关冕大约联系好了合作对象,过程堪称帆风顺。刘先达对关冕很信任,又看中关止的经营才干,一直用赠股作为条件游说关止和老岳加入‘美达’管理层。”
对方低低“啊”一声,反问:“关太太?您不知道岳总和关总是在一起的吗?”
岳平川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一切会顺利的。”罗曼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蓝森说:“我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是小关说过,他已经尽力去做了一些事情,但是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负责任,他没办法转圜的现状,也只有让该负责的去负责了。”
蓝宁说:“爷爷一定很想见亲人们。”
“我得见关止一面,我得问清楚他。”她固执地对自己的父亲说。
这天夜里,蓝宁洗漱完毕以后,是去关止的房里过的夜,盖着关止盖的被子,一直沉睡到天亮。
罗曼为她递上了一杯茶,告诉她:“我们礼拜六去做提案了。”
蓝宁放下手中的茶杯。
邵雪瓯长叹了一声,请她们两人坐下。
他从来就是个得意醒目的人,她不由想起自己在大学里最醒目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和他假装恋爱的时候。只要他拖着她的手,出现在众人视野,旁人必定盯牢他们,指点议论都会有。连她后来铁心追求的那一段师生恋都没有在校园里头起过这般大的波澜。
邵雪瓯轻轻摇了头。
蓝宁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启了小桔灯。
“来寻我的风投也是关冕推荐的。关止不赞同我的做法。”
这是简单的道理,蓝宁但愿如此。
邵雪瓯说:“先送你妈妈回家。”
这感觉不好,仿佛许多年以前。
“因为爷爷爱您。”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蓝宁的去电完全在庄惠的意料之中,因为庄惠打头便说:“蓝宁,请你体谅我。”
蓝宁不语。
但是他的手仍有剩余气力,握住了她的手,他这样告诉她:“傻孩子,我妈妈需要我陪伴在她的身边,我要回美国去。”
人是习惯的动物,要独自一个人再度回到光杆寂寞的时光,仍需当时摆脱|光杆寂寞时光的勇气。
蓝宁忍不住鼻头一酸。
反是蓝宁在安慰:“是行政拘留,许多情况需要先查清楚再说。”
她咬住嘴唇,颓丧地倒在了他的床上,无法再做进一步的思考。她只窒息片刻,又利落站起来,打开了门。这个家现在空空荡荡,摇摇欲坠,她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念。
蓝宁哑然,几乎差一点惶恐失色。
邵雪瓯坐在关山坐过的办公椅上,失神地摩挲着手里端着两只紫砂茶壶。
蓝宁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了。
蓝宁问:“什么是应尽的责任?”
“前一个月,上头就有相关部门查关冕了。这一次是证据确凿,他和刘董事长做的那些事,是没办法瞒的。”
王凤颤抖着声音问:“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肯不远千里在滴水崖上找到迷惘的她,正如她彷徨在爱情婚姻的十字路口,等他把她领了出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
蓝宁问邵雪瓯:“奶奶,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每当挂了一个电话,蓝宁便会想,结局这样荒凉,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会以身犯险?只为那不安定的表面风光吗?殊不知建造在虚空之上的海市蜃楼,随时都会有覆没的危险。
罗大年见蓝宁魂不守舍的模样,关切讲道:“家里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可以随时请假。”
她是知道一切后果的,是等待如实相告的,但是他不肯直白地告诉她。
罗大年的秘书招她去总经理办公室,她一进去,罗大年立刻关好了门,压低了声音同她讲:“听说上面查到了关家。”
蓝宁耳边回荡着“嗡嗡”的声音,茫然不知所措。
她如今能够对她坦白至此,已经是最大的光明磊落了。
关山十年之前对邵雪瓯大度放行,十年之后对邵雪瓯赤忱馈赠。也许冰心一片,全在这两只紫砂茶壶。
她并没有贸然寻上庄家门去,而是在公司里拔了一个电话给庄惠。
王凤呜咽:“这是行政拘留,可大可小。”
她一个人回到小洋楼,坐到关止的房闷里头,把脸埋在膝头上,蜷缩起来。
蓝宁也感动。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王凤在不久之前,还向关庆国提出过离婚。但是这时候,她选择了不离不弃。
他的害怕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生出真真切切的恐惧。或许他也有同病相怜之忧愁,被同类事件触发,无法掩盖自己心中恐怖。
在念到第三十次“我要睡觉”的时候,她终于入睡。
蓝宁用手遮住面孔,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他们说怕给都都带来不好影响。也是可以理解的,都都的爸爸和爷爷奶奶都进去了,为了孩子,是可能会慎重些。”
“老关对组织只有一句话——‘公事公办’,但是这天来得这么快,我们也感到很突然,孩子们都没这个心理准备。”
这种恐慌熟悉又陌生。她曾经以为不用再回味。
蓝宁头一句就是求助他的话:“我想见关止一面。”
蓝宁点个头,感谢罗大年的谅解。
蓝宁问:“麻烦转接岳总。”
她说:“老关参军的时候才十三岁,打过日本鬼子,打过淮海战役,到了抗美援朝结束,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折磨了他四十多年。这一次病,把他陈年的旧疾全部勾了起来,他一个人忍了这么久,这次怕是不好。”邵雪瓯的嘴唇轻颤一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梅绍望比她提前抵达,面容表情,全然是不安,也有惊惶,似乎也是经历了一番风雨后的模样。
蓝宁疑惑地望向三奶奶。
蓝宁越步到她面前,蹲下来问:“奶奶怎么了?”
挂断那刻,她才又抢回手机,想要同关止多说几句,再回拨过去,那头已经关机。
蓝宁结结实实把身子放松在座位里头,苦涩地笑了一笑。
蓝宁在处理公事同时,开始寻求一些额外的帮助,她越来越迫切想要见关止一面。
所有的审查还在进程中,梅绍望与关止的友人几经曲折,终于托好了门路,可以安排蓝宁与关止见一面。时间就定在下一个周六。
而她只是在做无望又徒劳的尝试罢了。
邵雪瓯也选择不离不弃,每日将照顾关山的事情当做自己的大事。可是两位长辈加上三奶奶都不是混在场面上的人,探听外界虚宴的工作还是在蓝宁头上。
“关止和刘先达到底有什么关系?”蓝宁问。
她以前来到此间,从不关顾这间房内情形,今夜细细查看,才发现关止在镜像里自小到大,一贯谈笑自若,一副好像什么都难不倒的得意模样。
也许作为父亲,蓝森能够理解蓝宁的苦恼,他劝慰她道:“宁宁,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地把自己应尽的责任当好。”
蓝宁低声说:“爸爸,关止什么部没跟我说过。”她扬高了声音,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事到临头,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邵雪瓯捧得很紧,眼圈也很红。
蓝森是在这天下午给蓝宁打的电话,蓝宁没有打算让关家的事情令父母平白担心,所以也就没有打电话给父母。
蓝宁抚一抚额头:“我礼拜六要去看关止。”
只头疼的是关山病势加重,医生认为再安装肠支架病人身体受不了。这等于给了一个生死裁判,轰得关家女眷头晕目眩。
一切意外如同关山令亲人猝不及防的重病,泰山压项一样压下来,不过是半天的功夫。根本不给人任何缓冲的机会。
结果是让她沮丧的,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是她缺少了危机意识。
这个家一夜之间沦落至此,她又能如何呢?
“方便不方便出来讲话?”
之后接连的几天,形势愈加显得复杂,因为陆续有媒体开始报道“美达”事件,焦点均在刘先达涉嫌洗钱,违规贷款和偷税漏税。
王凤忽对邵雪瓯低嚷:“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们让老大一家出国了,你们早就想保他们?你们不能不把一碗水端平——”
梅绍望在那头顿了一会儿。
他们最后约去了“茶座”,这里客人稀少,也安静,方便蓝宁倾听和思索。
这是因果的轮回。
蓝宁握牢他的手,没有哭,只是如同做错事情的小孩,猛摇头,讲:“是我霸占你太多时间了对吗?你的妈妈一定会讨厌我的。”
蓝宁翻身下床,推开门,看见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半开着,里头有微弱的光扫到走廊外头。
王凤讲:“妈妈您也太好说话了,让我去。”
邵雪瓯板住了面孔,第次起了怒意,对王凤厉声讲道:“关怀一家同这件事情是不相关的,关止妈妈,你不要胡思乱想。”
梅绍望最后讲:“结局你也是知道的,关止连我这个老朋友的邀请都不肯给面子,自然更不会沾他们的圈子。只是这个圈子太广太广。关止的父亲主管电视台广告业务,最后也免不了下水,他要出淤泥而不染,还得付出代价。”
这一句问候让蓝宁百感交集,勉强喝下一口茶去,不想茶水太烫,灼到嘴角水泡,刺|激得她低呼出声。可她强自忍了,急迫地问:“老梅,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邵雪瓯亲自出马去见了关都的外公外婆,还是没有把关都接出来。王凤不禁来气:“都都姓关,凭什么不让太爷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