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上)
他不常有情绪激烈的表情,什么都淡淡的,用严宥然的话说——“这是具有两袖清风的知识分子气质,大隐隐于市。”
蓝宁曾经找过来,发觉换了老板,兴致便寥寥。
关止身边有人提醒:“你前女友。”
到了那边,已近十点了,没想到两头都在修路的小街依旧杂乱无章地辉煌着灯火,一如既往生机勃勃。
因此外公最后终于同意参与时维的烹饪标准化试验。
蓝宁也笑笑,生活处处有营销,心机一起,由此触动到她想起下午的案子。她对关止说:“‘乐淘’的调味品用这个方法做推广,不失是个整合资源的好办法。各中餐厅配合推广,即得到免费广告机会,多半乐见其成。”
蓝宁以为,时维对学生的照拂总如此犹如春雨润物细致无声。
蓝宁坐在时维身边感叹:“时老师你课堂上说的‘麦记’和‘利华美洁’这种外企在打开中国市场的过程,这简直是让中国人上了一课什么叫市场营销。”
时维一说话,所有同学又都不发言了。他说:“中国市场错综复杂,消费结构千变万化,国外品牌首先要选择的,是拥有他们熟悉特性的市场。就是你们看到的洋品牌面向一线城市铺货。”
如果是时维,一定在第一时间为她释疑,告诉她他的想法,她会马上醍醐灌顶。
凉风一送,蓝宁的脸忽而热辣,她挽住关止的手,讲:“就你记性好。”
蓝宁听了直笑:“时老师,你好收咨询费了。”
关止擦了擦嘴,捻了一只虾子,问蓝宁:“你说餐饮业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时维拳一拳手,差点勾起手指要扣她的额头,旁边的小老板直说:“这碗免费,免费。”
时维从来不吃麻辣烫这类小食,但是他年轻的学生要求了,他便很爽快答应。
条条大路都能通罗马,只要你想走。
走到面前,才会恍然,已经变作好多。蓝宁不再细辨,跟着关止走进去,三层的楼面只有一楼开放,里头仅三两人,也是吃得仅剩收盘之势了。
蓝宁只是想不通:“‘利华美洁’又不开餐厅,但是招了厨师又做了菜,还配了营养师。”
“当然是出品技术。”
关止揽住她的腰,讲:“可不是。”
这里人多生意好,蓝宁被队伍挤在外头,时维看见了,就帮她把一串一串食材放进塑料篮子里。转身微笑递给蓝宁,蓝宁接过来,说:“谢谢时老师。”
关止抬眼看蓝宁一眼,等她意思。
但背后顶沉重。
关止向来不会在她的面前太过谦虚,讲:“做师奶杀手也是要有含金量的,君不见欧阳震华林保怡在tvb耗费几多青春?”
蓝宁微微冥想,找寻此段记忆,她是记得的。
他见此间店小人多,众食客排队极不方便,影响了周转率,便建议小老板学习便利店的关东煮,划整为零,以两三件食材的小份出售,还鼓励顾客用自家饭盒来买外卖,经济又卫生,顺便降低了包装成本。
他在油腻腻的桌面上用修长干净的手指画了一个圆圈,圆圈辽阔,而且圆满。他讲:“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营销大师毛泽 东教育过我们一条在中国百试不爽的营销真理——农村包围城市。”
“他们的数据库做得举世皆知好过咨询公司,但如果果真是如此打算,未免太过深谋远虑了一些。”蓝宁看向关止,对方吃得正欢,没有丝毫烦心事,过的是乐逍遥的人生。
蓝宁问关止:“那最后研发的新菜,专利算谁的?”
关止对蓝宁笑着说:“瞧,这里也是整合营销。”
时维蹙了蹙眉,身体板正,沉吟许久。
蓝宁“吸溜吸溜”吃着粉丝,来不及擦嘴,就开一句玩笑总结:“因为我国的发达城市就是崇洋媚外,资本家才能夹着皮包又来了。他们去了中国农村,会不适应的。”
蓝宁也不知道这里原来可以这样点单,也问伙计:“你们不怕他们抢了你们生意?”
伙计的话是多了,老板娘听了喝止一声,他立时闭嘴。
她顾上一顾,怕是时候不便,略显迟疑,关止已是对着内堂忙碌的堂倌道:“现在还有的濑尿虾吗?”
但他这天是真的蹙紧了眉,而后才又讲:“研发、资本、供应链、包装等等缺憾,我们的实力不够。”
后来这个地方改建成了龙虾馆,因为开麻辣烫的小老板赚足一笔小财富,最后打包回乡奉养双亲。小店的房东看到先前租客门庭若市,心中蠢蠢欲动,接盘下来自主经营。
但这晚,她还是找到这间小店,依旧是破落平房的上下三层,现在卖小龙虾卖到闻名全市。
老板娘很快着伙计上了两斤濑尿虾,将陈醋倒入小碗碟里,再搁两只吐壳的钢盆,如此简单,便是全部。
关止捉住她的手,令她就势坐下。
蓝宁望过去,关止正看过来。她认出他来,便含笑礼貌颔首。
“很大张旗鼓对不对?”
蓝宁把车停到路口拐角处,问关止:“要不要扶你?”
里头窄窄小小,白塌塌脏兮兮的墙和油腻腻的地板,桌椅却又摆得异常整洁。
蓝宁惯会触类旁通,问:“为什么刚才那位同学讲的饮料没进一线城市呢?”
“中国菜有专利吗?”
世上还有谁能比的过关止先生的奇思诡辩?蓝宁不能,她闭嘴吃虾。
蓝宁歪一歪头,她想起很久以前外公曾经讲过:“这一行口耳相传的多,都是土办法一代传一代,后来能立书了,但做出来的菜是大家的,不是个人的。我们要做的事业也是大家的。”
伙计摇头:“这有啥子?我们只做热炒海鲜,他们做烧烤,互补嘛!他们又没店,客人喜欢坐着吃多过站着吃,我们帮他们卖了还有提成哩!”
他把她带到那个熟悉地块,矮矮挤挤的平房挂火红亚克力的招牌,暗戳戳地有点脏,像是旧时的记忆,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关止伸长了腿,讲:“人生就该如此简单。”
蓝宁只是紧跟时维。他们是在“钱柜”门口碰见了关止。
说话的人声音响了点,蓝宁听到了,大不高兴,扁了扁嘴,侧个身,先遛进了ktv。
伙计答:“不做,隔壁人家的。”
关止已心跳呼吸正常,神气抖抖地下了车,突然问她:“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在这里碰见过你?”
关止又问她:“出品技术最缺的是什么?”
好在师生用餐气氛融洽,时维的话让大家思考过后,真诚发笑。
就只这么一个路人片段,难为关止还记得。
严宥然同蓝宁咬耳朵:“太随和太有孟尝之风。”
哗!蓝宁在心中咀嚼,让自己尝试去解读。
时维随和,间隙,还同店里的外来务工小老板闲聊。
不变的事务忽使得蓝宁心生退意,嘀咕:“这么短,吃的不舒服。”
那时她一下没认出关止,因为天色渐暗,关止身边有一帮人,正嘻嘻哈哈从“钱柜”出来。
他接受热情学生的撺掇,在社团活动的时候带着他们这群学生过来此间聚会。
正伏在简陋账台算账的老板娘抬头,并不拒客,且还声音热情,却说:“十一点打烊,你们只有半小时。”
蓝宁怨恨瞪他,关止只是懒散地讲:“买回家吃完了还要收拾,多麻烦?”
濑尿虾本来就很难去壳,此地此物,让两人只能据案大嚼,都吃得非常没有行止。室内人也少,他们更加无所谓,干脆就吃了一个痛快。
大家都笑,时维瞅住蓝宁笑,蓝宁调皮地眨眼睛。
关止开始动手把蓝宁面前的濑尿虾剥来吃。
所有的学生会跟着他一起生出这种忧患的意识,但时维又舒展了眉,讲:“其实我们的企业并没有因此失去创造方式方法的主观能动性。消费能力最强的沿海城市被占领,怎么办?”
那便就此将就。
关止嚼着他的虾子说:“免费的午餐谁都爱吃,今天你请客啊!”
伙计随口回答,关止笑道:“得,给调料做广告了。”
蓝宁却得了些启发,是没有想到过得这么些年,这些小店家已有了如此的长进和胸襟。她不禁敲着桌面仔细分析道:“餐厅在媒体面前和‘乐淘’一起作秀,表面上我国传统餐饮企业搭上了五百强的顺风车,有扬眉的机会,实际上是五百强的弱势产品借助本土本行业的强势品牌借力打力。”
蓝宁正戴手套,像被此话刺了一下,却还若无其事暗中损他一损:“这句话不错,你可以写到文章里骗师奶的感叹。”
严宥然在旁讲:“可我们这里看不到不比洋可乐差的‘美达’可乐?”
她看得心生烦恼。
有学生反驳讲:“时老师,我来自东北农村,我们那里就没有‘利华美洁’的‘飘扬’洗发水和麦记的快餐店。但我们有‘美达’的可乐比得过美国的可乐。”
分明还是旧时样,原来此间轮换的主人也未曾为此间多做换颜。
初夏的夜晚,时维请一群学生吃完麻辣烫,还请他们去离开此地不远的“钱柜”唱卡拉ok。
有别个学生问:“我们的可乐比洋可乐差吗?”
时维不在,无人能够解答她的疑问。
时维对她笑:“你说的对。”
头先的学生摇头:“一点都不,两种我都试过。”
这条真理,实在可爱,可爱得而又有历史感。
她说得出神,细细琢磨和盘算,思路愈加清楚,眉毛也就蹙得更紧。
蓝宁在很久以前来过这里,她知道这条小街的中段有一家是卖麻辣烫的,因为永远便宜,永远麻香四溢,所以永远有许多顾客盈门。
同学们在大快朵颐之时,还抓紧时间学习知识。
蓝宁是看到他的这个小动作的,本能就低了头,被热腾腾的辣气熏得睁不开眼睛。
伙计又拿来一张点菜单,全部是烧烤。关止问:“你们还做烧烤?”
蘸料陈醋异常香浓,蓝宁又叫来一碟,还问伙计:“是什么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