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下)
蓝宁非常积极:“我要去我要去。”
蓝宁耷拉着头,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想的重点是,如果她和关止谈恋爱,两个老人就会觉得尴尬和惭愧,说不定悬崖勒马,就此了结这段荒唐的黄昏情事,外公也不用背负第三者的骂名。
对联上写“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心雪涛起”。
他说:“蓝宁,我们今天就byebye吧!”
关止为她开车门:“废话少说,上来。”
关止笑得没皮没脸,讲:“那是人家有实力,现在人都是国家一级演员了,春晚没少上,还去悉尼大剧院演过《牡丹亭》。我多有眼光呀!”
“不管,我只要你家和我家天下太平。”
蓝宁有点别扭,但是关止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往怀里一扯。这让蓝宁不自在了很多天,但是效果显著。
关止把她从上到下看一遍,一双桃花眼煞是犀利,眼风扫得蓝宁生了气,叉腰问他:“你干嘛!”
左邻右里笑道:“小夫妻很恩爱,你就等着分出力气抱外孙子吧!”
“蓝宁,你的时间长度是多少?几个月?一年?还是两年三年?直到老人——”他没说下去。
蓝宁在门口看到一副竹片对联,字是外公的字。外公自幼也是大家公子,习了一手好柳体,端的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关止说,他们是一时冲动,不要怪孩子们。”
关止把个男朋友做的挺像样,帮她打水送饭,她只觉得只要在外公面前做戏就好,在学校里做,实在是多余,便处处推诿,坚决撇清。
蓝宁看着外公佝偻着背走出自己的房门,她低下头,外公孤寂的影子被台灯扫在地板上,斜斜的古藤老枝,这么形单影只。
此时眼看此字,蓝宁的心涛跟着对联上的诗句起伏。
蓝宁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她打电话给关止,那头冷冷淡淡讲:“我早知道了。”
蓝宁走过去,关止说:“蓝宁,我们已经事成,应该划一个圆满句点了。”
蓝宁惊讶:“乖乖,这一上大马路不要被警察叔叔盯死?”
第二天,关止开了辆法拉利在校门口等着她。
她凝着眼看,眼里泪花开始乱转。她想,也许她是错的。但是路已走,不好退。她又想,她是为了外公好,为了保住外公的晚节。
万丽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口里却说:“还早还早。”
万丽银对老公和女儿讲:“他们家是什么身份?我的老爸爸要当这种家庭的第三者,能有什么好果子?”
“可是怎么会这样?”
她在热气幻化成水蒸气的这片刻,对关止讲:“是呵,关少爷挺会唱戏,还把昆剧团的小美女发展成了我校戏剧社编外人员。功不可没。”
她想到了一个最歪的歪点子,她去找了关止。那时候他同昆剧团的花旦因《玉簪记》结缘,正在蜜运中。这令蓝宁觉得难为,但又凭着初生牛犊的一股气,发誓难为也要为。
万丽银直在嚷:“饭好了没?别顾着小夫妻说私话。”
万丽银首先跳起来反对,声泪俱下,表示自己绝非抛开老父的不孝女,老父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倒抽了儿女的嘴巴。
严宥然来通知她:“经管系组织案例考察小组,找来‘童梦’董事长做报告。”
关止的奶奶竟然成功地离了婚。外公用毕生的积蓄,买下城隍庙附近的一间小平房,在一个平常日子,同邵奶奶领了结婚证。
其实她的心已经软和了,在看到外公孤单的背影之后。
后来他们知道了万则萱想要结婚的对象是谁之后,是霹雳之上又劈了一道雷。
外公没说什么,晚上给蓝宁做了红枣莲子羹,坐在蓝宁身边,问:“你很喜欢关止?”
蓝宁嘴角要抽筋,问父亲:“老爸,关止是亲妈生的,我是后娘养的吧?”
蓝森就同女儿打商量:“宁宁,你就临时抱一下佛脚?”
回头,关止已经不在舞池里,他就站在蓝宁刚才站的地方。
她抬起头来,有无比坚定的决心,她说:“我不管,时间并不是问题。”
严宥然讲:“经管系才去三个人。”她得意地拍蓝宁的肩,“可是我为咱们争取到两个名额,让他们照顾中文系的积极分子。”
“你认为会有多大效果?”
“这次给邵奶奶办生日宴准又是关止对你们磨了嘴皮子吧?”
这段记忆太久远,如果不是关止刻意提起,蓝宁或许已能将之抛向爪哇国,再不去拾起来。
蓝宁的脸呼啦啦火烧火燎,她的全副心思妄作小人,羞愤至极,难过无比。
蓝宁根本就是傻了,她的外公,最最亲爱的外公的黄昏恋,竟然还是做了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没办法接受,又要想办法挽回。
事情或许就此了结,但是事实上,按照蓝宁意想不到的方向滑去。
关止看到了,笑道:“你妈和我妈也差不多。”
蓝宁把碗筷塞他手里头,讲:“差许多好不好?”
他真的嘲笑她了:“你就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父亲低声拉着蓝宁:“小孩子别乱搅和大人事情,快,给你外公送点松糕去,说是你和你妈做的。”
蓝宁讲:“爸,我懂你们意思。”
当年七十五岁的万则萱在饭桌上向女儿女婿提出要结婚的事情,简直是一道晴空霹雳劈开这个家庭的平静。
万丽银对丈夫吼:“我复杂?我活了大半辈子,我的老爸爸却给我来了段这么棘手的黄昏恋,你还觉得我想的复杂?”她还撺掇蓝宁,“去,你去劝你外公,你外公最疼你,不要让他做傻事。”
他大方和女同学下舞池跳舞。这个人实在是个耍乐高手,能唱戏能跳舞,听说唱歌也唱的好,网球桌球cs样样精通,到哪里都能成焦点。
一家子在饭桌上把关止奶奶的生日宴菜单讨论了一番,蓝森问关止:“你爷爷爱吃什么?”
蓝森的话,总能让蓝宁埋在心底的痛一点点瓦解,又有无限勇气,面对有限人生。
“唉——她也荒唐,怎么就想到这样古怪的点子。”
厨房里,万丽银正在叫:“关止,放下放下,一个男人倒什么垃圾?”回头对着蓝宁叫:“蓝宁,去把垃圾倒了。”
关止说:“我怎么知道。”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里头有人在絮絮说着话,她一时没好意思进去打搅,就站在外面听着。听到了一些话,心涛便起伏得更加厉害。
关止答:“我爷爷是东北人,听说早年吃东北菜,后来跟着奶奶吃淮扬菜上海菜。”
外公买的新房子也只是旧房子,临着城隍庙的古董街,门面小小的,两层楼,下面一层比较宽敞,都可以开一间小店。
蓝宁不管他,只讲:“害你和小花旦分手,我越想越内疚。”
舞会里丽影双双,有美貌女孩过来约关止跳舞,蓝宁大度放行。关止侧头看她,似乎笑带讥诮。
蓝宁也闷掉,她抱着外公的手,问:“外公,你不要跟我们住了吗?”
他们手挽着手,一起去见了尚有联系的儿时好友,那些邻居小孩儿如今都长大成人,见他二人谈恋爱,差点没跌碎眼镜,直叹缘分的奇妙。
舞厅里灯红酒绿,大学生假装在靡靡之音之下学习长大成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帮大孩子而已。蓝宁窝在角落里吸果汁,喝了两口,她看到严宥然在门外招手。
蓝宁心慌意乱地答:“唔。”
到了新年里,关止请她一起出席学生会办的新年舞会,她手头也正没闲事,人也无聊,倒是答应了去玩玩。
在古北兜了三四圈之后,他们便成为校园里最拉风的一对情侣,他经常送她回家,只要她的外公在家。
十八岁的蓝宁,只有一股蛮勇和冲动,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自己自转,就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自己公转。她打定主意,坚决付诸行动。
蓝宁鼻子一酸,她捏捏鼻子,讲:“爸,当初我是不是特别不讲道理?特别任性?”
蓝宁欢呼。
外公粗糙的手抚过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讲:“外公晓得了。”
关止斜睨她,几乎是冷笑:“你在异想天开?”
蓝森微笑,就着小茶壶喝口茶,悠哉游哉讲:“体谅是最大的美德。”
“明天还是回去看看外孙女儿,别再让她难过了。孩子也不容易,这么爱你这当外公的。”
蓝森笑着叹气:“你和你妈当初差点没把我当阶级敌人打压。”
那天晚上,她把朱自清的《背影》看了两遍,次日就能带着父亲准备好的松糕上路。
关止也瞅着蓝宁,蓝宁便点点头。吃完了饭,关止帮着万丽银洗碗。蓝森泡了壶茶,同女儿说:“邵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挺孤单。”
其实蓝宁跟父亲忏悔过自己的过错,蓝森不止一次劝慰:“大千世界,求同存异,自己成全自己一点点,也是成全别人,人生会很幸福。”
蓝森劝妻子:“你别想的这么复杂,爸爸这么大年纪了,他会处理好的。”
蓝森摸摸女儿的头:“外公也是希望这样做的。”
儿时好友把话传给了各自父母,在公用灶间结出深厚情谊的老邻居们很快就把话传到了万则萱的耳朵里。
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母亲坐在家里哭哭啼啼,父亲在旁好言相劝。
蓝宁想想,爽快地讲:“那是应该的。”
蓝宁说:“我是势在必行。”
她回到宿舍,正看到关止领着新女朋友经过宿舍门口,满腔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不顾严宥然的拦阻,提了矿泉水瓶子就冲了出去。
蓝宁在麦记里,请关止吃了两个汉堡两包薯条,把自己的意愿讲了出来。
她把心思调转回来,对父亲撒娇:“爸爸,你倒是像外公的亲儿子,只是有点‘妻管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