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兄妹
然而那刀风到底没砍下来,蒋阮只听到“叮”的一声脆响和男子的闷哼声。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男子用左手捂住了手腕,右手有些颤抖,抖到拿不稳手中的刀。血液从他的指尖溢出。
蒋阮微微一愣,不过片刻,那侍卫便被一刀划伤了脖颈,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打滚。
埋伏在密林深处的弓箭手见情势不对,与赵元风带来的人吗纷纷交起手来,然弓箭手实在太多,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上下。眼见蒋信之身子还在沼泽地中缓缓下沉,蒋阮心中一凛,再也不多想,驾马便朝蒋信之直奔而去。
他的妹妹,长大了啊,蒋信之眼眶一热,叫道:“阿阮!”
几个侍卫便收了手,蒋信之看了看身下,只是片刻的功夫,泥水竟一惊没到了腰间。
她慢慢走上前,蒋信之低头瞧着她,蒋阮轻轻张开双臂,不顾众人的目光,抱住蒋信之。她说:“欢迎回来,大哥。”
要让曾经看不起他们的,将他们踩在尘埃的那些人看个一清二楚,纵然从前如何,如今相逢,他们兄妹二人在上,他们那些看笑话的人,却是在下!
这一对人马来的突兀,不仅蒋信之心中诧异,侍卫也是大吃一惊,纷纷掉转头来对付那马上之人。隔得太远,蒋信之看的不甚清楚,为首的两名男子眉眼陌生,中间却有一匹马,骑得稍慢些,上头一袭红衣,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蒋信之却觉得心中有些异样。
蒋信之恍然大悟,原来真正的后招却是在这里,这些人本就是想将他困在沼泽地中,然后乱箭穿心而死。其心可诛!可是,究竟是谁与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萧韶的突然出手,倒是省掉了许多事情。众人松了口气,蒋信之方逃过一劫,拱了拱手道:“今日多谢诸位,不过在下有个问题想请教……”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大哥。”
赵元风道:“阿阮,如今信之回来,你们兄妹就住在将军府算了。”
赵元风和赵毅却是有些微诧,蒋阮直到这个时候也不忘帮赵家说话,倒是如她自己所说,她不会害赵家,至少赵家从此事中或许还能受到不少益处。
那侍卫瞪着他们,喉咙一动,蒋阮见状,立刻道:“不好,他们要自尽。”这些人竟然是死士,任务失败,回去交不了差,落在敌人手上自然要服毒自尽。但萧韶是何许人也,自十岁起接收锦衣卫的时候便深知此种门道,此举在他面前犹如班门弄斧,便是眨眼间便卸掉几人下巴,藏在舌头下的毒药无法吞服,几人痛的在地上打滚。
以为可以春风得意衣锦归乡的蒋家大少爷,就在这片阴森的乌木密林中,如一头困兽般的被陷在沼泽地中,万箭穿心而死!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乌木林中厮杀之声络绎不绝,赵毅二话不说便朝蒋信之的地方奔去,埋伏在丛林中的弓箭手却比他们想的还要棘手。一来是人数众多,竟是比赵家军还多一倍不止,二来这些人并不像闲散人员,倒像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中人。剩下的侍卫矛头对准萧韶与赵元风两人,好在两人功夫都不弱,倒也没有落下风。
那几名侍卫本以为事情已经水到渠成,哪只半路上会突然杀出一队人马,自然恼怒不已,其中几人与赵元风和赵毅交上手,有一人却是注意到蒋阮。蒋阮在这对人马中本就显得有些特别,娇小的身躯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那侍卫飞身跃起,唰的一刀就朝马上蒋阮身上劈来,赵毅他们离蒋阮较远,此刻又忙于与其他人缠斗,无暇顾及到她,蒋阮双眸一凝,见那刀锋劈来,身子猛地一矮,整个人平仰在马背上,堪堪躲过一刀。
“普通的刑法自然是用不上,他们一不怕痛,二不怕死,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巴,比登天还难。”蒋阮淡淡道:“不过我曾经听过一种方法,将人的头盖骨揭开,慢慢的往里灌滚烫的热油,人还未死,便能感受到脑子一点点被烫熟的滋味,那种滋味,便是最刚烈的人,也受不住。”
蒋阮对赵毅道:“事不宜迟,赶快救我大哥去吧。”
蒋阮微微一笑:“是听外来游历的人说的,这种方法并不是用来对付人的,是用来对付猴子的。他们那个地方的人喜欢吃一道菜,便是生食猴脑,将猴子固定在桌上,揭开头盖骨往里灌热油,一边烫一边吃,这样吃的新鲜。阮娘认为此举太过残忍,那些猴子吱吱吱的叫个不停。直到脑子被人夹空为止。”她瞧着地上的几人,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不知道这些人吃光自己脑子是什么滋味,想想还真是残忍。”
侍卫一挥手,新一轮的箭矢纷纷袭来,且更加密集,蒋信之缓缓提起刀,可还未等他挥刀,尚在空中的箭矢却像是中了什么邪一般,在半空中便栽倒下来,远方传来一阵“砰砰砰砰”刀剑相撞的声音,马蹄声急,他定睛一看,竟是从乌木丛林深处奔来一队人马,所到之处,尽是将那些搭弓射箭的人砍翻在地。
夏家,蒋家,李家,这一笔债,不讨回来,她蒋阮誓不为人!
蒋信之手上还有刀,自然不能坐着等死,飞快的挥刀挡住一轮箭矢,弓箭被刀挡住,纷纷落在泥浆地中,蒋信之紧紧皱着眉头,一旦用力挥刀,身子便下沉的厉害,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箭活活射死,也会被沼泽地淹没,从此消失在人世中。
蒋信之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少女,自五年前离开京城,他再也没有蒋阮的消息。面前的少女陌生的紧,眉目间却又有熟悉的感觉,那是谁,记忆中稚嫩可爱,拉着他的衣摆怯生生叫大哥的小女孩已然不见,面前的小姑娘眉目宛然,褪去了曾经的稚气,像是一株正在开放的花朵一般,已然有了青涩的风情。
关良翰和萧韶突然出手,赵元风皱了皱眉,赵毅也有些不知所措,蒋阮微微一笑:“那就多谢王爷和将军了,这些人准备了如此多的弓箭手,瞧着也不似普通人能做下的事情,或许是他国的阴谋,或者是想要造反的军队也说不定,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大锦朝时局安危,烦请两位大人查个一清二楚。”
蒋信之虽然诧异,见这几人刚才救了他一命,看与蒋阮相处也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便笑道:“表哥,三舅舅。”
蒋阮还在马上,这人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却正是萧韶,他秀美英气的脸转过去,淡淡道:“到我身后去。”眼睛冷冷的盯着面前将他围住的两个侍卫,似乎丝毫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蒋阮摇头,赵毅看到萧韶,又是一愣:“萧王爷?”
蒋阮低头,看见了一枚扭曲变形的铜牌,面前的侍卫要再举刀的时候,突然像是有一阵风刮过,一个人影跃了过来瞬间便与他交上了手。
竟是尾随而后的关良翰。说话的功夫,在原地等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不对,出来寻人的关家军也循声赶了过来。关良翰见状,便干脆下了命令:“格老子的,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算计到爷爷身上来了。去把那些弓箭手都给我灭了!”
便是蒋信之也与几人缠斗了许久,这人出手就解决了其中一个,其他几人见状,纷纷围将过来。
那边侍卫都来解决萧韶,赵毅得了空便驾马飞奔过来,担忧道:“表妹,你没事吧?”
关良翰走上前,踢了踢为首的一个侍卫的下巴:“喂,给老子说清楚,谁派你来的?”
蒋信之对蒋阮百依百顺,自然是应了。赵元风皱了皱眉,随即释然:“也罢,有你大哥,总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真有什么不对,将军府永远是你们的依靠。”
蒋信之温和的看着蒋阮,如今蒋阮行事得体,又自有主见,一举一动哪里还有小姑娘的模样,心中既是心酸又是欣慰,飞快成长背后的代价是什么,少年离家的他比谁都清楚。蒋信之暗暗下定决心,如今回京,定要护着蒋阮,不被蒋家任何人欺负,他的妹妹,自然会捧在手心里如同别的大家小姐一般受尽宠爱。
这叔侄俩一唱一和,只教地上的人差点没被气晕了过去。蒋信之有些微微诧异,记忆中的蒋阮善良单纯,便是一只蚂蚁也忍不住踩死。而眼下这番话,他若是听不出其中的暗示就白活了这么多年。只是瞧见蒋阮如今的残忍,他丝毫未觉得不快,只是深深的心疼,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蒋阮一定吃了许多苦。
赵毅拍了拍蒋信之的肩:“毅表弟,我是你表哥。”他指了指赵元风:“他是我三叔,你的舅舅。”
其中一名侍卫笑了笑:“蒋大公子,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要去问,黄泉路上好好问问阎王爷吧!”说罢一挥手,便见林中窸窸窣窣响起一阵响声,无数人头冒了出来,均是手上一张弓箭,搭弓射箭,堪堪要射杀他。
原来上一世,蒋信之死去的真相便是这样!
萧韶还未回答,关良翰便道:“有人对我的副将下手,我还能袖手旁观?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谋害我?”
众人目瞪口结的瞧着她,便是听蒋阮说的那方法,就觉得胆寒。地上的侍卫听了此话,身子微微颤抖,赵毅吞了吞口水:“表妹,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说法?”
萧韶挑了挑眉,漂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本来今日他们就是误打误撞帮了赵家,如今蒋阮这般说话却是他们还要反过来感谢赵家?她倒是一点亏也不肯吃,便是口头上也要占个便宜的主。不过……萧韶看向地上的几人,蒋阮做的,倒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譬如这几个人,就堪有大用。
然而无人回答他的困惑,便只见有人一挥手,齐刷刷的箭头对准他,嗖嗖嗖的破空之声传来,雨点般的箭矢俯冲向他!
那人一刀未成,手中的刀转向,猛地又朝蒋阮砍来,马儿被那刀锋带起的刀风惊住,猛地停下脚步,蒋阮退无可退,只得抬手去挡那刀风。她咬牙一闭眼,横竖只是一条手臂罢了。
赵元风跟着笑道:“确实太残忍了,不过这都是为民办事,为了大锦朝的安危,谁让这些人居心不良呢。哎,关将军,你可要好好审问啊。”
赵毅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蒋信之从沼泽地中拉出来,正在此刻,却听得一声大喝:“信之,你他娘的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蒋阮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轻轻拍了拍蒋信之的手:“大哥,这些年我过得很好,见到你就更好了。如今你回京,又立了军功,若是不骑马游街一番,简直辜负了战场上的累累战果,我要大锦朝京城中人都看到你的英姿,要你成为京中最年轻的英雄。”
她张口便将事情往造反阴谋上推,说的夸大其实,地上几人听了俱是怒视蒋阮,赵元风与赵毅两人却是啼笑皆非,萧韶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关良翰皱起眉,蒋信之摸了摸蒋阮的头:“阿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都是死士,嘴巴可严的很,哪有那么容易就招了。”关良翰嗤笑一声。
将军府与蒋府多年前便没了联系,此刻与蒋家兄妹关系极好的模样,看在萧韶和关良翰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蒋阮走到萧韶面前,萧韶低头俯视她,蒋阮微笑道:“本来这几人应该交给表哥与三舅舅好好彻查一番的,不过关将军与萧王爷既然插了手,我们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几人交给两位,要真的能查出什么,必然是大功一件,陛下赏了将军和王爷什么,别忘了其中也有赵家的一份功劳。”
蒋阮对他一笑:“我想大哥不过是初来京城,怎么会突然就惹得人围杀,或许其中有别的阴谋也说不定。”
关良翰听了蒋阮的话,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蒋信之,又看了看萧韶,道:“你就是……。”莫聪说的那个毒妇几个字被他咽在嘴里,关良翰轻咳一声:“信之的妹妹?”
蒋信之一愣,蒋阮已经掀开头上的斗笠扔在一边,露出斗笠下的面庞来,见蒋信之呆愣的模样,她又微微笑道:“大哥。”眸中隐去细小水光。
蒋信之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几人与蒋信之叫了一会儿手,彼此眼中都有了就惊异之色。原是请看了蒋信之,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与传说中文弱的蒋家大少爷判若两人,几名侍卫对了一会儿便有些吃力,耗费了许多体力,其中一人便对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瞬间发狠,用了拼命地法子步步紧逼,另一人绕到蒋信之身后用力一劈马腿,黑风长嘶一声,前腿被刀划了重重一刀,双腿一曲跪了下来。蒋信之翻身下马,另外两人趁机攻来,蒋信之身子一侧,刚刚触到脚下土地,却觉得身子陡然一沉,他心中一惊,低头去看,果然,便是小腿没入泥浆之中,随着他的挣扎,竟是越陷越深。
蒋信之打量蒋阮的时候,蒋阮也在静静打量他。蒋家从来重文轻武,蒋家子孙也不许入武行只得从文,蒋信之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少爷模样,然而如今眉目依旧英俊,却退去从前温雅少年的风致,皮肤比从前黑了些,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经过战场洗礼后的铁血。属于军人的刚毅。这和她记忆中的蒋信之完全不一样,再见面时,却已经隔了一生一世。
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进退维谷的局面,好毒的计谋!
兄妹两人终于见面,赵元风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对站在一边的萧韶和关良翰道:“萧王爷,关将军,你们怎么在此处?”
蒋阮颔首。
马背上,蒋阮紧紧握着双拳,便是经过上一世痛苦的折磨后,以为已经将心性锻炼的坚韧冷淡,看清眼前的局面是,仍是自心底生出一股无法抵挡的怒火。
蒋阮摇头道:“不必了,大哥,跟我回蒋府吧。”蒋信之如此春风得意的回来,不给夏研母女添点堵怎么行。怕是见到蒋信之完好无损也会呕的吐血。若是就这么回了将军府,接下来的戏还怎么唱。
竟是一大片沼泽地,上头用枯败的树枝盖满伪装,之前未曾发现,这几个交手之人原是想将他困在这里。沼泽地越是挣扎只会越陷越深,想通此事,蒋信之不再挣扎,只是冷眼看着面前几人:“谁派你们来的?”
关家军比赵元风带来的人可多得多,制服这些弓箭手更是不在话下,有了关良翰的帮忙,弓箭手很快便被制服在地。剩下的几个侍卫也被萧韶和赵元风挑在剑下,几人都是大惊失色,十拿九稳的事情,怎知此刻偏偏出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