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顾长钧抬起眼睛，见是自己母亲顾太太进来了。
顾长钧几口吃完碗里的东西，放下碗。
顾长钧怔怔地看着照片，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怔忪了起来。
顾太太听他搬出了丈夫，一时气噎，怒道：“好！好！你有道理！全是我的不对！往后我不管了，这总成了吧！”
她口里这样说着，大约自己也觉得勉强，声音不自觉地便低了下来。最后停住了。见儿子就这样望着自己，终于又道：“是！宪儿看起来和叶小姐确实不是很亲。只是这孩子一直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小也不爱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见他和你也不亲呢！小孩子嘛，难免总这样！等以后真成了一家人，叶小姐待他好，慢慢地自然就会亲起来了。我对叶小姐是很中意的。我只问你，你自己喜不喜欢？”
“妈！”
顾长钧笑了笑。
今天起，京华大学就正式放寒假。早上各系照惯例，有个教务会议。因为她已经接受聘任，所以也被通知去建筑系参加会议。会议结束后，萧梦鸿回到宿舍，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董太太在门口喊道：“萧小姐，有位太太来找您了！”
萧梦鸿今天没有约好的访客。一时想不出来会是哪位太太会到这里来找自己。应了一声去开门，微微一怔。
顾长钧听完，竟仿佛失笑了起来。
顾太太看了眼桌上凌乱的一堆札记和报纸，出神片刻，叹息：“这些都是你父亲从前留下的吗？另外还有好些。趁你在家，你看下，哪些还要的话，留下做个念想吧。”
“妈，就这样吧！”
顾长钧见母亲真的恼了，过来扶她胳膊哄了几句，最后亲自送她回了卧房。
报纸并不是按日期收放的，种类也很杂。大约是父亲当年阅后特意所留的。
但此刻，这张突然就强行闯入了他视线的原本应当尘封了的老照片却让他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茫然之感。
“长钧！平时什么事，我都由着你。但这事，我还真不能就这么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叶小姐是哪里得罪了你？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一口就给拒绝了？我以前也不方便在你跟前提。她一个大家小姐，这样时常来我们家走动，不止陪我说话解闷，也帮了我不少的忙，你以为人家是相中了我这个老太婆？还不是……！”
顾彦宗自去世后，顾太太恐触景生情，平时不大进丈夫生前最后出了事的那间书房。书房便为顾长钧所用。顾长钧一直保留着父亲走之前的原貌，连那柄父亲当年盛怒下抽打过他的镇尺也在原位。
甚至，不知道为了一个什么由头，后来他还呵起了她的痒。
仿佛照片里那个亲昵挽着她腰身的男人，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个和现在的他已然无关的外人。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她在自己身下笑的喘不过气来，最后娇声讨饶的模样，极其可爱——只是，这样的亲密关系还没来得及延续到第二天，两人随后就又起了争执。
报道的下方，配了一张图片。
顾太太一怔：“胡说！我看宪儿就很喜欢叶小姐……”
照片里，他的一边臂膀从后挽住了她的腰身。她就靠在他的身侧，脸微微地朝向他。
……
“妈，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这些陈纸，除了父亲当年随手写下的一些读书札记外，还有些是旧的报纸。
顾长钧定定地注视着当时的自己和照片里站他身侧的女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顾太太对儿子的气是渐渐消了下去，心里的一根刺却越扎越深。当夜难以入眠，辗转了许久，第二天的早上，等顾长钧出去了，叮嘱家人带好宪儿，吩咐司机备了车，自己独自出门了。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儿子：“只要你点个头，剩下的事就都交给妈了！”
顾太太心里气苦，终于忍不住道：“早上思汉带宪儿出去，说是去京华大学，下午迟迟才回的家。我问了宪儿，说一天都和他那个妈在一块儿的！我问你，这算怎么回事？这趟她一回来，家里就不安生了！先是宪儿一声不吭那么冷的天居然连夜跑去了她那里！把我吓的差点连魂儿都没了！过后你竟然还让宪儿在她那里过了好几天！这就算了！这会儿才过去几天，宪儿又去她那里！方才你非要说宪儿不喜欢叶小姐。你让宪儿这样三天两头地和那个女人见面，宪儿还怎么和别人亲的起来？”
“我与她不熟。”他说道。
这是很多年前的一份中央日报。在报纸中间，他看到了有关自己当年试驾汉武二号飞越黄浦江的一则报道。
顾太太并无觉察，放下手里端过来的一碗宵夜，慈爱地叫他去吃，心疼他的消瘦。
“我？我对叶小姐没半点兴趣。”顾长钧淡淡地道。
顾长钧微微皱了皱眉，打断了顾太太的话。
顾太太愣住了，终于勉强道：“那是你之前少与叶小姐见面。这样吧，这回既然在家，不如多安排你们见面，多见几次，说不定就投缘了。”
“妈，我和叶小姐投不投缘，这是其次。您方才说了，您操心这事，主要还是为了宪儿。我也不反对为宪儿找一位能好好照顾他的母亲。倘若有，我娶了也就娶了。只是，既然是为宪儿找母亲，先决第一是要宪儿自己的喜欢。我实在不认为，叶小姐能博得宪儿的喜欢。所以这事，就此打住吧，以后不要再提了。”
顾长钧抚了抚额，露出无奈之色：“她是宪儿的妈！孩子自己要见她，我怎么强行阻拦？何况当初离婚前，父亲也应允过，同意让她和宪儿见面。您应该是知道的。”
晚上，顾长钧独自在父亲的书房里，看着桌上的一叠尺高的陈纸堆。
顾太太便道：“那我就说了。你一个人过了这么好些年，也该重新成个家了。就算你自己不考虑，也要为宪儿考虑吧？我是年纪大了，带不好宪儿。早两年还有簪缨帮着照顾，如今簪缨就快生了，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就忙了，且也不会一直住家里的。宪儿没个能好好照料他的人怎么能行？我就替你留意了下，觉着叶小姐是极合适的。论样貌、人品、家世，样样都和你匹配。她对宪儿又好，你也是亲眼所见。所以趁着晚上方便，我就过来问下你的意思。”
当时的一幕一幕，忽然就涌入了他的脑海。
一切都如当年。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接着第二天，就发生了那件彻底将她从他身边推开的事情。
顾长钧慢慢地一张一张地翻着父亲生前曾看过的旧报。
两个人的脸庞都带着微笑。看起来如一对璧人。
他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报纸。在自己母亲来到近旁之前，用另张旧报压住了照片。
忽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到刚翻到的一张报纸版面上。
“以前我不大在家，叶小姐怎么和你亲近，我以为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了这么多。这会儿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我也直说了。希望妈你以后还是少和她往来，免得你这态度会继续让叶小姐误会下去。”
顾太太长久以来，满心就怀着让儿子续娶叶小姐的打算。不想今晚才提了个头，就被儿子这样一口给拒绝了，不禁有些气恼。
虽然她对自己接下来的新的角色转换有信心。但毕竟，这将是她第一次正式执教，所以对待非常认真，现在就已经开始准备讲义了。
“我在整理了。”顾长钧应。
过去了那么多年，因为一直夹在纸堆的中间，所以这张报纸保存的还很完好。图片依旧清晰。
来这里找她的那位“太太”，竟然是顾长钧的母亲顾太太！
从离婚脱离了顾家后，这些年，除了和陈东瑜太太还偶有问候联系，萧梦鸿便与从前的朋友圈断了往来。现在这些社交邀约，大多来自这些年慢慢积累出来的学术和文化界的朋友。拜访叙旧之余，她剩下的时间便都投入到了为明年执教的准备上去。
顾长钧低头继续整理着桌上的手札，明显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了。
顾太太以为他答应了，大喜。刚要说话，就见儿子跟着摇了摇头，道：“妈，你真就看不出来吗？宪儿并不喜欢这位叶小姐。”
萧梦鸿回来后的这些天一直在忙。除了和儿子相处、探望照料萧太太这些私人事情外，也陆续不断地收到些社交邀约。
是他和当时还是他妻子的萧德音应已经忘了是哪个记者的要求，在他驾机抵达龙华机场后所摄的那张合影。
顾太太点了点头。迟疑了下，仿佛试探般地问：“长钧，叶小姐你觉得如何？”
顾长钧看了眼母亲。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
这是白天下人进到书房打扫，在书架下格里收拾出的一堆因为放置太久开始泛黄的纸堆。当时询问顾太太是否收拾掉。顾太太自己不确定，便吩咐先放一边，让少爷回来看过再定。
尤其是两人在一起时的细节。他更不想忆及。
“上次宪儿过生日的晚上，你不是还送她回家了吗？路上你们都没说什么？”她提醒着儿子。
顾长钧接过，默默吃了两口。
离婚之后，他其实是不大愿意再回想过去的和她有关的许多事情的。
记得当时他和她的关系已经陷入了僵局。但拍完这张合照，回去后的当晚，就在饭店的那个房间里，面对他的求欢，她一度也曾软化了下来，两人又和好了。
“长钧！我看叶小姐真的会对孩子好的……”顾太太很不甘心。
……
……
“怎么会不熟？”顾太太对儿子的回答自然是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