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事实上，”她顿了下，“京华大学新址很快就要破土动工了，到时候我会更忙，去工地也是家常便饭。我已经能够预想到这会给家庭带来什么样的矛盾。我回你们顾家，本是为了弥补过错。但现在看来，只会给你们顾家招来更多的非议，既然与我们一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所以为什么不尽快离婚？”
因为晚上被耽误了几个小时，等她终于完成今天的计划进度时，已经快凌晨一点。
顾长钧目露诧异。
这是和他同室相处以来，第一次遇他没洗澡换衣就上了床。
第二天是周末，萧梦鸿应约去京华大学和负责人谈关于详细施工图纸的情况。顾诗华一直记着之前和彭思汉先生约好的事，便催着顾簪缨带上甲骨同行。三人结伴一起到了京华大学。萧梦鸿忙自己的事情，顾诗华便领着有些忐忑犹疑的顾簪缨去拜访彭思汉。
他的暗指意味不言而喻。
萧梦鸿知道她和萧德音从前关系很好，便露出笑容，略微解释了下自己今天过来的原因。
萧梦鸿望着他。
“哦，是这样啊！我就该猜到的！”叶曼芝睁大眼睛，十分的欣喜，“我也知道了你力压英国建筑师获得京华大学建筑设计权的消息！真是了不起！身为你的好友，我不但为你高兴，更是自豪！”
萧梦鸿也装不出什么贤妻的样，只在边上看着。倒是顾诗华有点不舍，追问四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萧梦鸿听她一直不停地夸自己，笑了笑。
“真是可惜！全北平的名流都来了！人人争相观看你为京华大学设计的模型，没有人见了不赞赏一句的！”
顾长钧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她的胸前，神色依旧淡淡的，忽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掀开被，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她发现自己朝着他睡，而顾长钧也正在看着她。
……
昨天早上，顾长钧走了后，她进浴室对着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睡衣的衣襟松散开了，看起来很是不雅。想到片刻前和他还面对面地说了会儿的话，除非他是盲了，否则肯定也发现了。虽然自己是完全无意的，但这样的状况还是让萧梦鸿郁闷了一会儿。所以这会儿下意识地就去看自己的胸。
叶曼芝瞥了眼萧梦鸿，“不过也没关系，昨晚你虽然人没去，但一样获得了极大的注目。你知道现场拍卖出来的最高价格的一样东西是什么吗？”
“关于你昨晚提的离婚，我会考虑的。”
……
萧梦鸿含笑继续朝前走去。叶曼芝也跟了上来，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问道：“昨天晚上六国饭店里怎么没见到你？我满心以为你也会去的，那么我们正好趁机见面聊聊。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顾太太原本以为萧梦鸿会反驳掉自己，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察看她脸色，也没见有什么勉强的样子，心里觉得稍稍舒服了点，点了点头：“你别怪我管你。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
“哪里敢啊！”顾诗华笑眯眯地挽住了萧梦鸿的胳膊，“有四嫂在家，我能淘气到哪里去？”
萧梦鸿在他身上隐隐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烟草气味。
叶曼芝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
萧梦鸿心微微一跳。立刻一动不动，装着自己已经睡了过去。
“你觉得很荒唐是吧？”萧梦鸿笑了笑，“我怎么敢把我现在做的这件事和你的事业相提并论？是，在你看来，我做的事是可有可无的，倘若没有发生今天这样的不愉快，最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我却不这么想。我不敢称它为事业，但至少，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是不会放弃！”
他忽然拿起刚才放窗台的烟盒和打火机，从她侧旁经过，出了房间。
他一向比她醒的早。
顾长钧将刚点着的雪茄在窗台上掐灭，随手搁下，肩膀动了动，似乎要朝她走过来。
萧梦鸿道：“原本是要去的。后来另有事，就取消了。”
“你就不考虑一下我的父亲吗？”
顾长钧忽然问道，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点微微的阴郁，“要知道，即便是在号称民主的现今欧美，主流社会对于女人的要求也是回归家庭，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而在那些国家里，女性是已经获得了选举权利的！”
萧梦鸿在半个月前向鲁朗宁建议制作一个校园微缩模型用于慈善筹款晚会，以获得更加直观的视觉效果。鲁朗宁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议，请木匠根据她的图纸制作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微缩模型，昨晚摆在了会场的中间，很是引人注目。
“等我先处理好报纸的事，我需要南下一个月。回来就给你一个答复！”
“你现在做的事,对你真就这么重要吗？”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
萧梦鸿便不动声色地往床边微微挪了挪身子。
最后她对上了他的目光，问了一句。
萧梦鸿沉默了片刻。
顾长钧看了眼萧梦鸿，提起箱子转身就往外去。等把他送走了，顾太太进屋，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始终没说话的萧梦鸿，压下心里的不满，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萧梦鸿应道。
萧梦鸿洗完澡就像平时那样坐下去继续工作。但是情绪不可避免受到了点影响，有些心浮气躁，慢慢才终于专注起来。
她停了下来，仿佛卖了个关子，接着才道：“就是你从前画的一副四季花卉图呀！以前被人买走了，昨天晚上，那人把你的画捐出来拍卖。原本那位薛梓安先生要买的，你说我哥哥是不是傻，居然和他一直竞价，最后薛梓安让他了，他就以三千洋元的价格给买了下来！”
顾太太也是突然得知他现在就动身要走的消息，整完行装送他出门时，埋怨他何至于事情这么急，连一晚上都不能再留了。
顾长钧第二天晚上就坐火车离开北平南下。
顾长钧看着她，神色渐渐地冷了下来。
“我是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和我当初所想的不一样了。原本我是抱着弥补的心态回到你们顾家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背叛过丈夫，这会是我这一辈子的污点，只要我还在你们顾家，就会时刻提醒你的家人我曾给你们带去的羞辱……”
确实是顾长钧回来了。
“并不仅仅因为晚报这件事！”
“你觉得你父亲是个开明的人。我相信只要我们双方都表达想要离婚的意愿的话，他不会强行还要我们像现在这样勉强一起过的。”
“顾长钧，如果有人要你放弃你现在的事业，你愿意吗？”
他推门而入后，并没开灯。昏暗里，影影绰绰地见他脱了外衣就上了床。
“请你听我说，”萧梦鸿立刻道，“我并不是在责怪你的母亲或者三姐。尤其是你的母亲。站在她的立场上，事实上，我觉得她对我这个儿媳妇已经足够容忍了。如果我能再孝顺一点，能真正为你们顾家考虑的话，我知道我应该听她的，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在家安安分分地当个少奶奶就可以了。但是实在对不起，顾长钧，我事实上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为自己考虑的更多。因为我正在做的这件事，我不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像这次这样需要我‘抛头露面’的机会。”
他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冷冷的。
她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想起件事，急忙低头查看露在被角外的自己睡衣的胸襟。
萧梦鸿一怔。
“为什么不去啊？”顾诗华插道，“四嫂可是京华大学的建筑设计师，应该去的啊！”
萧梦鸿感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一沉。他躺了下去。
“四哥会尽快回来的。四哥不在家，你可不准又淘气！”
京华大学在六国饭店举办了慈善筹款晚宴。当晚几乎集齐了全北平的各界名流，众人出手慷慨，现场捐出来用以拍卖的物件被人竞相拍走，据说当晚筹集到了一笔将近五万洋元的巨款，差不多相当于京华新址的地价了。
“德音，可真是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了！我是来找人的。你呢？”
相较于他的不快，她的语气显得非常平静，更不带半点回来路上时的恼怒。
想到自己毫无觉察地在睡觉，而枕头的边上，他就这么盯着在看……
连续几个小时的工作让她感到有点累了，但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觉。
萧梦鸿的这个会议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对方最后告诉她，校方已经择定了破土动工的日子，就在本月二十号。请她当日务必来施工现场参加奠基仪式。萧梦鸿表示自己一定回来，告辞被送出来后，往和顾家姐妹说好的碰头地点去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回过头，见一个年轻女郎笑吟吟的站在身后，认出是之前遇到过一回的那位叶家小姐曼芝，不禁微微一怔。
萧梦鸿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心里感到再次烦躁起来，正打算起来继续去工作时，忽然听到卧室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昨晚的会场里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此前完全不知道。
萧梦鸿微微笑道：“我只负责建筑设计而已，筹款不在我的职责范畴之内，晚宴不去完全没问题。我和鲁朗宁先生说一声就是了。”
衣襟并没什么问题。
“德音，我听说过两天，六国饭店里有一场京华大学的慈善筹款晚会。我知道那个鲁朗宁邀请过你和长钧的。长钧既然不在北平了，你要是能不去，最好还是别去了吧？”
但像今早这样，他醒来没立刻起床，而是像此刻这样看着她，倒是第一次遇到。
顾长钧走掉之前，并没有说什么。
萧梦鸿想追问他还没给出的答复。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情境之下，又有点说不出口。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仿佛隐私被人窥察了似的，萧梦鸿顿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顾长钧还没回房间，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萧梦鸿关灯便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她睡醒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