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萧梦鸿被这样被囚禁在了这座荒败的房子里。
并且，萧梦鸿唯一能活动的空间，就是这座房子的上下两层楼以及楼下的那个庭院。
夜渐渐深了。萧梦鸿感到有些冷，将车窗重新关上，又拉上了窗帘。
再后来，等她把能研究的都研究完了，能画的也画尽了，再也找不到任何别的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事情后，萧梦鸿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彻底颓废的状态里。
而她的母家萧家人，仿佛也已经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姓周的保镖和刘妈一道看着她，一步也不准许她走出大门。
现在她提早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萧梦鸿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吧！”
……
萧梦鸿终于知道了。
这个刘妈是被派过来伺候她的，负责做饭洗衣。但除了伺候，她显然身负更加重要的职责。那就是对萧梦鸿进行全天二十四小时的近身看守。
“我不但不想死，我现在还想好好活下去。”萧梦鸿继续道，“顾长钧，虽然我还是想离婚，这个想法没有改变，但刚才我也明白了，现在确实不是谈离婚的好时机。你放心吧，至少目前我是不会再提了。我也不会再自杀，或者做出逃跑之类的举动。所有会给你们顾家带来不利影响的一切事情，我都不会再做了。”
刘妈已经许久没看到她这么精神的样子了，略微一愣，随即有点讪讪地道：“少奶奶，粥已经盛好了，就是小菜少了样你爱吃的酱瓜。这顿你先凑合下，等下我就去买。”
……
……
他的想法，极有可能就是这样囚禁她一辈子。
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忽然怒从心头起，突然就爆发了出来。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以后你说话给我客气点！我就算到了这里，也依然轮不到你对我口出不敬！要是没听错，你嘴巴里还是用少奶奶来称呼我的！”
秉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从前的萧梦鸿从不和人脸红。
萧梦鸿就这样在这座房子里足不出户地住了下来。没有外头的消息，没有人可以说话，也没有人来找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像鬼魂一样地在泛着霉味的老房子里来回游荡之外，萧梦鸿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顾长钧没有上车。
接下来，无论是顾长钧还是萧成麟，都没有再露面了。
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一阵疲惫感朝她袭来。
刘妈脸一阵红一阵白，愣在那里不吱声了。
这里是承德。
她对萧梦鸿的态度虽然称不上恶劣，但也极其不客气。即便萧梦鸿人在房间里，也仿佛时刻能感觉到这个刘妈在背后监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第二天，火车抵达了北平站。顾长钧露了面，将萧梦鸿带下火车。出了站后，直接就送她上了一辆显然提早等在了那里的汽车。
现在她每天醒来，头发懒得梳，脸也不想洗，一坐就能发呆上半个小时，头脑里却空白一片。
萧梦鸿盯着被拍在了桌上的那柄手枪。
“我不想死。”她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道，声音清晰而平稳。
她心里清楚，萧德音这个丈夫刚才说的最后那句话，并不是恐吓，而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刘妈听出她语气不容人置疑，有了昨天的那一幕，这会儿也不敢过于拂逆她的意思，心想少奶奶昨天摔了那一跤后就有点不对，赶紧得通知少爷把情况告诉他，否则万一出了事自己要担责任。
“顾长钧让你看着我不许我出去是吧？”萧梦鸿打断了她，“你去告诉他，只要我还是顾家的少奶奶，他就没有权力这么把我关在这里！”
顾长钧俯视了她片刻，终于，收起刚才拍出来的那柄枪，转身便朝外走去。
房子现在虽然破败陈旧了，但从建筑框架和各种极具匠心设计的细节装饰上也能看出它当年的风采。她开始研究它的脊顶、重檐，仔细临摹下装饰用的每一处精美斗拱，还有每一片垂檐瓦当的不同纹案。
那个刘妈闻声而来，见状却双手抱胸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边带着讥笑：“喲，少奶奶，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当心扭了脖子，那可就是大事了！”
“我知道你不信我，你现在可能正在想，我不过是在撒谎，想借此博得你的谅解或者信任，好准备下一次的更大的什么动作。”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
庄村村口有个小集市，附近村落赶庙会、做社戏什么的都在那里。每天上午也有人挑着家里吃不完的菜到这里卖。住过来的这段时间，几个人平时吃的东西，除了附近村民定期送过来的，剩下大多都是去那里购置。
但她快要崩溃了。
和萧梦鸿同车的，除了司机，还有昨晚那个守在包厢外的保镖，姓周。
萧梦鸿关灯躺了下去，伴随着耳畔火车轮子碾压铁轨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咣当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打开包厢门走了出去，门随后就被关上。
“少奶奶，还是我自己去吧……”
“顾长钧，你还没回答我！”
萧梦鸿见她没应声了，也就不管她，自己扶着楼梯慢慢上去。到了卧室，拿了块干净手帕胡乱包了下破了皮的膝盖，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起了神。
枪口黑洞洞的朝着她的方向。
顾家在避暑山庄附近的山麓里，有一座独立的两层中式小别墅。
“顾长钧，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我的真实想法。如你所见，丁白秋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我从前放弃了一切追求的所谓爱情，现在证明不过只是一场幻影。除了头破血流，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觉得累了。”
看他这样子，显然不是送她回顾家。汽车发动时，萧梦鸿终于忍不住冲在车外冷眼望着的顾长钧问了一声。
“我自己跟他说。”
汽车出了北平郊外，朝着东北方向一直行进。傍晚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
又过去了一个月，萧梦鸿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才几个月而已，她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如果一直被这样关下去，几年，甚至十年之后，她又会毁成什么样？
……
萧梦鸿自己梳不来复杂的发型，只把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插了支钗固定，又对着镜子往两腮打了层淡淡胭脂，对镜照了照，见起色好了许多，于是穿好衣裳下去吃早饭。
上辈子时，有时因为学习工作压力太大而产生紧张焦虑感，她便幻想有一天等自己完成了职业梦想，也攒够了钱，就退休什么也不干，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除了她和姓周的那个保镖，同住的，还有一个刘妈。
萧梦鸿在他眼眸里读出了浓重的戒备和疑虑。
“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长钧微微眯了眯眼。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萧梦鸿见他什么都不说就要走了，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句。
她仿佛被人彻底遗忘在了这堵围墙里。
刘妈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样的日子持续又过了半个月，直到这一天，她在楼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滚了几个台阶下来。虽然没大碍，但膝盖磕破了，流了血，十分疼痛。
第二天早上起床，一改之前的颓废，洗漱后坐到梳妆台前，萧梦鸿就开始擦脸梳头。
“刘妈，我和顾长钧之间有问题，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置喙。你既然能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在顾家又能有什么脸面？我相信你也不想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地方吧。你我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什么时候好了，你才能跟着离开有出头日。看你年纪也一大把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萧德音，不管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没兴趣听。晚上你待这里，明天我的人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往后你给我好自为之！”
萧梦鸿冷笑。
说保镖其实是好听。
萧德音原本是个大美人。但是此刻，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却蓬头乱发，脸庞浮肿，双目无光，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风采。
顾长钧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她略微笑了笑。
……
顾长钧冷冷回了她一句，转身走了。
萧梦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包厢里只剩下了萧梦鸿一个人，以及，外头的一个保镖。
顾长钧盯着她。
这座别墅是顾家老太爷在世时用来避人静居的居所。老太爷去世后，就很久没有住过人了，顾家可能原本也打算就这么把它给荒废掉的。房子本就建的偏远，距离最近的一个名叫庄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路。现在更是荒败了。庭院里杂草丛生。刚推开生了锈的铁门进去时，甚至惊起了角落野草堆里的两只黄鼠狼。
这么两三个月以来，刘妈还是头一回见萧梦鸿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愣，脸便微微涨热，辩解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您了？您这样的态度？”
死的是萧德音，而顾家除了解决掉一个大麻烦，什么损失都没有。
或许对于现在的顾家来说，留着一个义无反顾决绝不再回头的儿媳妇，与其时刻防备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惹出新的风波，还不如她就这么死掉。虽然这个时候传出她的死讯难免会引人背后猜测，但他们有的是可以用来解释她身亡的拿的上台面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萧家也绝不敢再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还会配合顾家进行遮掩。等事情过去，也就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了。
……
萧梦鸿呼出一口气，慢慢坐直身体，抬手将那柄枪朝他推了回去。
她被送到这里的第二天，以前留在顾家的四季衣裳和日常用品也跟着都被送了过来。梳妆用的东西自然齐全。
这个姓周的彪形大汉，不过就是奉命监视她的看守而已。
“少奶奶，就算我不拦你，但是还有少爷派来的保镖啊——”
她有一种感觉，顾长钧从把她送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再让她离开了。
刚开始来的时候，她每天的生活过的还算规律。早上起来穿衣、梳头、吃饭，为了打发时间，在刘妈的冷眼旁观下，她自己动手清理杂草丛生的庭院，挽救了墙角那株原本已经快要被野草给彻底给埋没的老蔷薇。后来她把注意力转到关住了自己的这座两层中式楼房的建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