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往情深（一）
周衍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少爷突然拉住林尽染就走了，刚才下这么大的雨也不撑伞，少爷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
风呼呼的响着，林尽染及肩的短发在风中飘扬，没有人回答她，睡在里面的人永远也不会回答她。
周衍正拿着一个三明治啃，含糊道，“出门了，她说她想随便逛逛，祭奠的事……她就不去了。”
“你做什么。”
“滴滴滴滴！！！”周正宪开的太快了，此时侧方有车辆行驶过来，林尽染看着极速靠近的黑色轿车，瞳孔猛的一缩。
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目光仿佛破碎开来一般，他分明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但却让林尽染感觉到了沉重的压迫感。
林尽染似是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回来。”
“是。”周正宪道，“可我没找到你，我找了很久都没有你的影子。我怀疑过你也许活下来了，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你疯了。”
她分明是冷淡至极的，可这次来四川却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周铭看着马路前方，其实车子已经没有踪影了，他皱了皱眉有，拍了拍周衍的肩膀，“先上车再说。”
“你不想回去，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周正宪收紧了手臂，微沉的嗓音有些凌厉，“但是，你别想走。”
十年后，北川新县城所在地已经更名为“永昌”，过去的那段历史似乎被人永远的封存了起来。林尽染在附近走了一圈，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一点是自己熟悉的东西了。
山顶的风在肆虐，一滴雨水滴在林尽染的脸上，慢慢的，更多的雨滴淋了下来。
“这件事回来后再说。”
他听到她说的话了……
他也想起了她说教她茶道的那个人已经死去时的那个表情，似笑非笑，别有深意。是啊，教她茶道的人还要问她师父是谁，当然可笑了。
林尽染垂下了眸子。
“那你的脸呢。”周正宪突然说道，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中其实已经有了些了然，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我不怕死，但你就不一样了，”林尽染侧眸看他，淡淡道，“你不能死。”
“林尽染！”他猝然回眸，狠狠的盯着她，可最后那抹狠意却在她冷漠的眼神下越来越淡，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喑哑，“为什么不回来。”
最终，他还是没让她单独离开。
慢慢的，她看向了另外一个墓碑，那个墓碑上的周芮有些腼腆，但眼睛笑的弯弯的，看上去很甜。
他没说下去，但林尽染也能猜到后面可能发生的事，那场地震，多少人被掩盖在地底下，多少人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找不到她，年复一年，终于接受了她已经死了的事实。
“周衍来了。”林尽染看着身后走进的人，开口提醒他。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再问，“你刚才……在叫谁。”
“可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林尽染轻声一笑，抬眸望着他，“周正宪，你不敢相信我是谁么……”
次日。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风越来越大，渐渐有了下雨的趋势。林尽染慢慢站直，目光森然的落在不远处的白衣男子身上。
林尽染的目光在自己那块墓碑上划过，镶嵌在上面的照片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她不是一个喜欢照相的孩子，所以她的照片尤其的少。大概他们当初要找这么一张笑的这么灿烂的照片也花了不少时间吧。
周衍暗自嫌弃自己多嘴，“是这样，前段日子我不小心跟林尽染提过周然，我说……她是你的初恋。但是我又说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周然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她……”
林尽染的眼眶立刻的湿润了，当初走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甚至连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带走，可她知道，她记忆力的周芮就是这个样子的，从来不曾改变过。
“跟你一样，我来看故人。”
林尽染在一颗大树旁停了下来，她看到他们三人上前去给不远处的两个墓地放了花，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但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林尽染放在椅上的手慢慢握成了一个拳，“你找到了芮芮。”
“你不是听到了吗。”她凉凉的道。
车子开得很快，林尽染紧紧抿着唇，看着外面的雨水疯狂的砸在窗户上。他不说话，她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为什么？
林尽染喉咙有些发干，“周正宪，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我只想做林尽染，你能答应我吗。”
林尽染一怔，猝然回眸。
“林尽染呢。”周正宪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什么。”周正宪抬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找不到你。”周正宪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他看着眼前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的雨水，有些疲惫的说道，“他们说失踪的人很多，而那些失踪的人生存几率几乎没有，我让人去挖，去翻，想着……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把你带出来。”
林尽染皱了皱眉，如果刚才他就这么开过去，现在可能就是横尸两命了。
是了，他曾经间接给了她的伤害，而那伤害里还有她最亲的那个人的生命。他有什么理由让她回来？
周衍愣了愣，不是吧，林尽染从来没提过他那天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以为她来到这表现的不对劲都是因为吃醋来着……
“恩？”
“少爷……诶？你们去哪啊，拿伞啊！”
“如你所见。”林尽染用很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曾经毁了，动了很多次手术成了现在的样子，不过，还能看吧。”
他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她那个稍纵即逝的熟悉感，因为从来不会往这个方向想所以他就任由那种感觉消逝。
“周正宪，我不怪你。”林尽染淡淡一笑，“只是芮芮的死我没办法释怀，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好吗。”
终于，周正宪和周衍上车了，而周铭则搬了很多东西开了另外一辆。
“我被我现在的父亲救了，他是当初参加营救的士兵。”林尽染道，“我告诉所有人我的父母都死了，我装疯卖傻……就是为了不要你们找到我。”
“恩。”周衍拧了拧眉，“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那是周然，小姑娘家总是对这个有些醋意的。”
林尽染知道，他都听到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风的空洞，是难以置信，也是震惊至极。
周正宪没有说话，雨倾盆的下，他就一直这么拉着她走到车前，他开了车门，将她推了进去。
其实，她只是想知道周芮在哪，知道了再看一看，这样就很好了。
周芮很小，但她很懂事，她懂事到……在自己全身是血疼的要命的时候还强颜欢笑说自己不疼。那片废墟下，林尽染哭的嗓子都哑了，可小小的周芮却一直浑浑噩噩的说着，姐姐别哭，我真的不疼。
他上前了一步，于是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盒子就被他撞开了一些，几颗巧克力掉落下来。林尽染低眸看了眼，那是她以前很喜欢吃的巧克力。
周正宪放下刀叉，银器和瓷器的撞击，声音虽是不大，但周衍背后却莫名一阵冷汗。
反问，而这个反问让他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跟他们一起走，因为他不知道到时候她面对周芮的墓时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波动。
当年汶川大地震，北川是重灾区之一。北川羌族自治县的老县城在地震中被夷为平地，2万多居民仅4000余人逃生，当时的惨状似乎还历历在目。
周正宪一顿，狠狠的砸了一下方向盘。林尽染怔了怔，从小到大，她所见到的周正宪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他从来没有这么暴躁的模样。
周正宪突然就拉着林尽染的手往山下走，他走的很快，林尽染几乎快跟不上他的脚步。
“有你疯吗。”周正宪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太用力而有些发白。
是，她不可能介意这个。
车子大概开了四十多分钟。周正宪和周衍所在的车子和周铭开的车都停了下来，停好车后他们沿着一旁的林荫小道小路往山上走去。
周正宪只觉一颗心突然被人拽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撕扯，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芮芮……”林尽染走上前，伸手轻触冰凉的墓碑，她深深的看着照片里的人，仿佛那个人就活生生的在眼前一般。
可周正宪没有动，他就这么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
周正宪皱眉不是因为周衍说的什么初恋的事，而是林尽染的不对劲。从她之前对自己的种种态度来看，他甚至觉得她对他都不会表现出什么情感来，还谈什么吃醋。
“你看什么故人！”周正宪突然上前拽住了她的手，林尽染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她缓缓抬眸看向他，只见他一向清明的眼眸已经赤红了一片。
“少爷。”周衍拿着伞急匆匆的撑在他们两人的头上，“尽染你怎么会在这，刚才没看到你啊。哎呀先不说这些，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先回车里吧。”
后来说着说着，她就再不能开口说话了……她的身体明明还有温度，可是她的鼻息却一点也没有了。
还有，她在吴季同生日那回醉酒说的话。
在他们的车还未开动的时候，林尽染偷偷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跟着他们开。
林尽染轻抵着他的肩膀，微微一怔，“我……”
“回答我！”
“你全身都淋湿了。”林尽染看着他湿透的衣服道，“回去换了吧，不过，等会在路边把我放下，我现在回去可能不好控制情绪……”
周然疼爱周芮早已疼进骨子里，可周芮却残忍的死在了她的怀里。
“咔擦。”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穿上。”周正宪从身后被她批了一件外套，林尽染抬眸，已经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刚才在车上干了些，但是还能看出曾经湿透的模样。
可他没有想到，他远远的就看到墓前有个身影，越走近越熟悉，越熟悉心里就越不安。他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直到走到她的身后。
林尽染比她大七岁，可以说从小就是她带着周芮长大的，父母离婚，母亲经常在外工作到很晚，那个时候就只是她们两姐妹相依为命。后来她们两个一起被周铭带到周家，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对方的存在，她们根本找不到归属感。
“是……”
“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孤单吗？”林尽染的声音显得很轻很淡，她微微低下首，将额头抵在了石碑上，“都是姐姐不好，没有一直陪着你，你……怪我吗。”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几人才走开，林尽染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走上前。
过了一会，她走回周铭家，走到挂角处的时候，她看到周正宪一众人站在门口。然后她没有上前，只是一直看着。
她说的轻松，周正宪的心却似被尖锐的针狠狠的扎了般，要动很多次手术才能恢复，那她的脸曾经是受了多重的伤……
周正宪回头看了林尽染一眼，“一间房。”
“说清楚。”
她果然……就是周然。
原本是该有些慌乱的，可是她此刻却莫名的镇定极了，也许从昨天踏入那个家开始，她就有些了心理准备。
雨还在不停地下，林尽染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是五月份，但是淋过雨后被风这么一吹还是透心的凉。
“少爷，我们也差不多要出发了，要不，我去找找林尽染。”
“好。”
“我听到什么。”周正宪捏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我听到你叫芮芮？我听到你说你是她姐姐？简直……荒谬！”
方才他只是回到车里拿周然喜欢的巧克力，周衍和周铭为了给他私人的空间，所以才没有跟上来。
那时的毫无头绪到现在的恍然开朗，她就是她，只是他从来没有发现。
周铭从自己的车上下来，“周衍，怎么回事。”
周正宪微微一顿，“她说她不去了？”
她说，“你后来回来找我了吗？”
“唰。”千钧一发的时刻，周正宪打了方向盘，将车稳稳的换了个方向，他又往前开了点，最后终于停在了路边。
林尽染勾唇一笑，自言自语道，“以后姐姐每年都来看你好不好，带你喜欢吃的东西，给你买你爱的玩具，啊……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那种玩具了，我的芮芮，应该也会长大的吧。”
周正宪猛然一震，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他也知道她说做林尽染是什么意思。
周正宪想起昨晚她质问铭叔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她，整个人都异常的锋利。
周衍越说声音弱，因为他看到周正宪眉头越皱越紧。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就突然凑近，他伸手怀住她，声音很低，“你还想去哪？”
“不用了。”
两座墓碑，两个名字，两张稚嫩的脸。
周衍急急追下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周正宪开着车扬长而去，“喂你们……还有我啊。”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前台小姐笑容得体的问道。
是那个他以为已经死了快十年的周然。
林尽染就在这付了车钱，她远远的跟着他们走在这条路上。这条小路被修的很工整，到了最顶上的时候是一片很大的平地，而平地上立着的都是逝去的人的墓碑。
“就……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少爷，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但……我只是觉得林尽染也不会介意这个。”
难怪她这几天这么不对劲，难道她昨晚会那么质问周铭，原来，原来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