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皇帝的面子
魏文帝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缓缓地在龙位上坐了下去。
“朕怎么可能没想过？”魏文帝有些不服气：“朕一直问责朝中大臣，可能用的人越来越少了，朕每日有五个时辰都在批阅奏折，可有什么用呢？”
“儿臣并非想与父皇为难。”微微拱手，殷戈止道：“儿臣只是求个公道，关家无罪，有功无数却含冤三年，满门尽没，父皇何以还觉关清越越狱有罪？她若是都没活下来，父皇连恕罪的机会都没有。”
虎毒不食子，可他是人，人心可比老虎可怕多了。
“父皇最喜欢的，是手中的权力吧？”早料到他这个回答，殷戈止轻笑，神色更加冷漠：“不管是兵权还是别的大权，您一向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从不假手于人。”
齐国本就对魏国虎视眈眈，若是再惹吴国，到时候吴魏两国联合，先吞魏国，再抗宋，一举多得。本来吴国的选择就不止一个，能与魏国联合，已经算是魏国国祚深厚了。
“不应该？”冷了脸色，殷戈止表情凝重地看着他道：“父皇登基刚立。明王爷为乱，朝中一半官员倒戈，是关将军带着十万士兵勤王于澧都，护得父皇皇位稳固！吴国屡犯我边境，在职将领皆只愿享福不愿打仗，是关将军二话不说上阵杀敌，守我大魏边境几年安生！南乞之战，粮草不济，兵力不足，是关家丝毫不退，死守城池，才没让吴国夺下南乞城，威胁我澧都腹地！”
殷戈止神色黯淡了些，背脊却挺得更直：“父皇想杀儿臣，是想靠这宫中禁卫？”
心里一紧，魏文帝皱眉，他亲自与吴国使臣谈过，条件的确是这个。
他要是先朝殷戈止下手，那就给了他造反的理由了。先不说朝中拥护他的人本就不少，就说禁卫，那陈卫尉可是东宫出身，虽然也算对他忠心耿耿吧，可对面要是殷沉璧的话。他能不能听话，还得另说。
可那时的他，遇事情是半分情面也不讲的，管是功勋震主的关苍海，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犯了事，证据到了他手里，他都会秉公办理。却不曾想，他秉公了，别人不会秉公。这肮脏的皇权下头，藏着的是对忠臣的杀心！
有些慌神，魏文帝软了语气道：“血浓于水，毕竟是亲生的儿子，朕怎么可能舍得对你下手？可是沉璧啊，你不能因为父皇心软。就这般逼迫父皇啊。”
“大胆！”拍案而起，皇帝怒道：“与朕能有什么干系？朕去他府上。从来只论字画，不论其他！”
有点心虚，魏文帝轻咳两声，没接话了。
“父皇。”
“既然如此，那恕儿臣斗胆。”微微颔首，殷戈止道：“从知道关家冤案开始，儿臣就想好了，父皇要是一意孤行，那儿臣就只能与父皇一战了。”
“罢了。”魏文帝道：“认错就认错，昭罪就昭罪吧。为了我魏国江山，朕愿意听你一言。”
“当真是臣子无用的缘故？”殷戈止摇头：“是父皇独断专行、不肯放权、赏罚无度、是非不分、还以喜好提拔官员，这才导致朝中人才流失，无能干之人！”
对这种情况，石氏是不甘心的，一早就在背地里谋划，先皇后一死，她便想着法子让哥哥助她登上后位，又费尽千辛万苦，才将玦儿扶上了太子之位。该用的法子都用了，从来没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若皇帝还有废太子之心，那她只能铤而走险了！
“儿臣愿意与父皇一起向列祖列宗请罪，向关家认错。”喉结上下滚动，殷戈止看着魏文帝道：“只请父皇。别再顾及皇家的颜面。”
“那父皇是何以偏私他至此？”殷戈止眼含嘲讽：“就因为他字写得合父皇心意？”
先皇后还在的时候，魏文帝对她是格外宠爱，连带着对殷戈止和南平也比别的皇子公主更加爱重。石氏当时只是贵妃，自己被冷落也就罢了，谁曾想自己的儿子也不得皇帝器重。大皇子从小住东宫，可玦儿直到成年，都一直住在她这里，连教学太师都用的是皇帝给大皇子挑剩下的！
听得笑出了声，殷戈止摇头：“就因为这样，父皇便能包庇他杀人之过。难道还不算是非不分吗？”
“儿臣从未认可过这个词。”抬眼看向上头，殷戈止眼神执拗地道：“罪就当责，一人罪责一人，百人罪，责百人。既然父皇当初可以因一人之罪屠杀关家百余人，那如今又怎会定不下这六十八人的罪过？”
关清越潜逃在外，关家冤案的真相又一点点浮出水面，虽然与此同时，吴国使臣好说话了很多。但魏文帝很担心，他总觉得自己的龙椅旁边有人在虎视眈眈，叫他吃不好睡不好。龙体抱恙难康。
这话殷戈止是第二遍说了，第一遍魏文帝不信，第二遍他却是不得不听。
眼睛盯着他，魏文帝的表情有点难看：“牵扯的人太多了，沉璧，你可听过一个词？叫‘罪不责众’！”
魏文帝哑口无言，僵硬半晌，终于低头反思起来。
有些恼怒，魏文帝道：“你就不怕你先死在这里？”
御书房里安静了许久。沙漏都快到了底，就在殷戈止有些绝望，以为魏文帝要死不悔改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透着疲惫。
“直到后来他被查出府里有尸体，父皇是怎么做的？让儿臣莫管，还说他委屈了！敢问父皇，太尉府后院的女尸，与您有干系么？”
轻轻哼了一声，魏文帝看着桌上的玉玺，算是默认。
“父皇以为儿臣为什么仅一年就能归？”低笑一声。殷戈止道：“若不是胸有成竹，儿臣也不敢与父皇过招。此回吴魏两国联盟若是破裂，魏国会是什么下场，父皇心里清楚。”
“放肆！”低斥一声，魏文帝脸色难看至极：“朕恕什么罪？朕没有罪！”
想起自家皇儿那恐怖至极的功夫，魏文帝有点心虚，表情镇定撑着场面。心里却是打起了。
魏文帝听得沉默，眼珠子缓缓地左右转动，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朕要是不肯呢？”
魏文帝恍然未觉，他犹自在沉思，气太子不中用。却也忌惮殷戈止的能力。
魏文帝竖眉：“朕何至于你说的这般昏庸！”
“难道不是吗？”殷戈止叹息：“以赵旭为例，他本只是澧都文人，有些字画上的名气，父皇爱字画爱书法。便破格提升为内吏。因他善于奉承，短短两年便给他升了太尉！父皇，太尉可是三公之一啊，这等的官职，能这么给吗？”
“什么？！”一拍扶手站了起来，魏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朕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认错！”
“哦？”冷笑一声，魏文帝眯眼看着他：“你区区皇子，朕可是天子，你想拿什么跟朕一战？”
殷戈止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平昌一战，儿臣有错。儿臣应该多点人情味，多信他一分，不将书信传回澧都，兴许父皇也就没借口那么快杀了他了。”
“很简单。”殷戈止垂眸：“来之前儿臣与吴国的太子商议好了，放儿臣归魏国，儿臣可以领军出征。同吴国一起抗宋。他对联合魏国也就一个条件，让儿臣挂帅。”
御书房里，殷戈止长身玉立，双手捧着奏折，表情平静地道：“关家旧案，牵扯其中的官员一共六十八人，其中三十位尚在朝野。根据所为之事，儿臣定了他们该有的惩罚，并着罪名一起记录在案，请父皇过目。”
“五年之前，魏国的实力尚能与吴国媲美，甚至是略能胜之的。”微微皱眉，殷戈止语气沉重：“短短五年，魏国四处树敌，征伐不断。民不聊生。百姓出逃，国土荒芜，国力更是日渐衰弱，父皇都没想过原因吗？”
微微一噎，魏文帝又咳嗽起来，脸上的神情甚为疲惫，拍着桌子，颇为恼怒地道：“你这孩子，为什么偏要跟朕作对呢？”
“你不懂！”魏文帝有些焦躁地道：“当今能沉下心写字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他在颜体字上成就颇大，将来是要流于史册的！”
“马上便是殷氏皇族祭祖大典了。”压根没听他说话，殷戈止自顾自地道：“儿臣已经与奉常大人商量过，为表对关家的歉意，还望父皇在祭祖大典上昭告天下，关家无罪。”
“儿臣执意要翻案，要父皇昭罪于列祖列宗，不是为了抹父皇的面子，是想最后拉魏国的一把。还魏国朝廷清正之风，热忠臣之血，留忠臣之心。只有这样，我大魏才有重新强盛的希望！”
后宫的女人是悲哀的，一生都在为家族荣誉和自己的地位而活。尤其是不受宠的女人，心里早就没了少女对感情的憧憬，有的只是浓浓的怨念，和对权势的欲望。
心里一喜，殷戈止很是意外地看向他：“父皇此言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