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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早就在心里答应她了，不是因为这些竹简、玉器，也不是因为怜惜她的美貌多才，他只是忽然发现，在通往宰辅的位置上，必须有来自宫中的势力。

    东宫的西台，是个二层楼的木制小楼，楼上四面开窗，长风排闼而入，令人心神一爽。楼外古木修竹，树荫遍地，听不到一点人声市声，远眺可以看见西海池上的翠绿新荷，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然而，到了四十五岁这个尴尬的年龄，崔光才发现，孝文帝的两个预言都落了空，他既没有写出像样的著作，也没有登上三公之位。小小的右光禄大夫，离他的梦想实在是太遥远了。

    从半个月前起，这已经是胡左昭仪送的第六份礼物了，她的心意，他已了如明镜，但他不愿意过早表态。

    竹简底还留有一封浅绿色的信，崔光抽了出来，剔开盖印的火漆，抽出一张水青色的信笺，胡左昭仪的语气很温婉：

    崔光佩服她的勇气，也愿意帮助她实现那雄心勃勃的梦想。

    崔光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胡左昭仪，她真是个可人，古书、汉玉、青铜汉方壶、晋人画卷，半个月来，她送了他价值将近两百万钱的礼物，一件件都是那么清雅、旧陋、不显眼、深合崔光所好。

    如果自己能倾心竭力，救胡左昭仪一命，想必她会终生感激涕零。

    “放在那里。”崔光淡淡地应道。

    转念一想，崔光又沮丧了，元恪不过三十岁，元诩才两岁，等到元诩登基为皇帝，自己的一把老骨头早已埋在邙山脚下，坟头的青草，只怕都深可没足了。

    “崔少傅，这是胡左昭仪派人送来的一只木匣，指名要送给你。”随着叩门声响，一个年青的东宫侍卫恭敬地说道。

    然而造化弄人，自崔光十七岁被孝文帝拜为中书博士起，他竟然渐渐变得热爱权术和富贵了，书房里的书纸渐渐蒙尘，文章都出于门下宾客之手。

    崔光伸指头进去拨了一拨，竟然是世间所存无几的曾子亲笔录的《孔子家言》，所值何止百万！

    素有“北朝文宗”之称的大家，竟然成了蒙童塾师！虽然教的弟子是大魏储君、将来的大魏皇帝，还是令他有些怅然。

    崔光出身贫寒，少年时白天耕田、晚上读书，曾发下大愿，要著一本《北史》，将北朝的三百年战事、政事、文事爬梳整理成一本皇皇巨著。

    两岁多的皇子元诩，已经开蒙识了一百余字。他的师傅、右光禄大夫、太子少傅崔光，一边耐心地手把手教着他识字，一边心下有些好笑。

    最赏识他的孝文帝，二十年前曾经对着群臣叹道：“崔光之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固今日之文宗也。”到了十年前，孝文帝又对群臣叹道：“以崔光之高才大量，若无意外咎谴，二十年后当做司空。”

    去年成为太子少傅后，他曾经在心底隐秘地喜悦过，受过皇子元诩一拜，将来与元诩朝夕相处，结下深厚的师生之情，会不会因此而飞黄腾达、登阁拜相？

    趁元诩低头看《二十四孝》图册的机会，崔光悄悄打开了匣盖，扫视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卷残旧的竹简。

    崔光犹疑着，深深注视那两卷极为珍贵难得的竹简，良久，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崔光自信，他的才力、文笔、史识不下于司马迁，这本《北史》即使不能超越《史记》，也应该能和《史记》比肩。

    这个一度握有批折大权的女人，只要她能历经艰难生存下来，她就会不择手段往上爬。

    如果自己应她所请，夜入建乐宫饮酒，也就等于答应了胡左昭仪所求的事情。